《涅槃》犬犬最爱

1、归墟

　　初秋的冷雨，像是要给这座北方城市提前刷上一层灰蒙蒙的漆。林夏拖着登机箱，站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行李箱的万向轮卡在缝隙里，发出固执的“咯噔”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一周前，她还在南方潮湿闷热的工作室里，为下一季的样品和催款的供应商焦头烂额。她自创的品牌“Summer Woods”像她精心哺育的孩子，却先天不足，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奄奄一息。然后，就是那通电话。父亲的首席秘书，语气公式化地通知：林总病危，速归。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灵堂的肃穆被一种更尖锐的氛围割裂。黑白照片里，父亲林国栋的笑容依旧带着生意场上的精明与疏离。而照片下方，站着一对与她格格不入的母子。

　　年轻的女人——其实也不年轻了，秦婉，保养得宜的脸上悲戚恰到好处，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审视。她身边站着个清瘦苍白的少年，林浩，她的“弟弟”。林夏直到三天前，才知道他的存在。

　　遗嘱宣读在家庭律师的事务所进行，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冷。

　　“本人林国栋，将名下国栋实业集团全部股份、主要银行存款及名下三处房产，归于儿子林浩及其母亲秦婉女士共同管理，直至林浩年满二十五岁……”

　　律师平稳的声音像钝刀子割着肉。林夏挺直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在乎钱？那是假的。但更刺痛她的，是那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背叛感。十几年的父女之情，最终抵不过一个流着陌生血液的“儿子”。

　　“……本人位于城南梧桐路17号的老宅一栋，及其内所有物品，归于女儿林夏。”

　　秦婉适时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怜悯：“小夏，你爸爸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做那个……什么设计，太辛苦了。老宅虽然旧了，但总归是个落脚的地方。”她话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

　　林夏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秦婉：“为我好？把我和我妈曾经住过的地方像打发乞丐一样给我，这叫为我好？秦女士，你们母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手段？”秦婉眼圈一红，演技精湛，“林夏，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遗嘱是国栋清醒时立的，律师可以作证。浩儿是他的儿子，是林家的根！你迟早要嫁人，你爸爸是不想林家的产业落到外人手里！”

　　“根？”林夏嗤笑，积压的怒火和悲伤瞬间决堤，“一个藏在暗处十几年的根？我妈去世不到一年，你就登堂入室，现在来跟我谈林家的根？!”

　　争吵激烈却无果。秦婉手握完备的法律文件，字字句句站在“道理”上。林浩始终低着头，像个局外人。林夏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意识到，在这里，她争不过。愤怒和屈辱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抓起那份只写着老宅地址的遗产分割协议，摔门而去。

　　出租车停在梧桐路尽头。17号老宅，比她记忆中更加破败。锈蚀的铁门，院落里荒草齐腰，墙体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这里曾是她童年短暂的乐园，母亲去世后，他们就搬离了，父亲似乎也遗忘了这个地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在斜射的光柱中飞舞。空气里是时光腐朽的味道。客厅的家具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她没有开灯，凭着记忆走上吱嘎作响的楼梯，走向母亲曾经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同样积满灰尘，但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檀木首饰盒却异常干净，似乎不久前被人擦拭过。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首饰盒。没有珠宝，底层躺着一本泛黄的素描本。

　　她轻轻翻开。第一页，是母亲娟秀的字迹：“给我的小夏夏——愿你永远保有创造的勇气和爱美的初心。”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后面一页页，是母亲画的设计草图：将中国传统刺绣与西方剪裁结合的连衣裙，用废弃布料拼接的创意抱枕，甚至还有将老宅窗棂图案演化成的首饰图样……这些设计理念，竟然与她这些年摸索的方向不谋而合！

　　母亲生前也是一名设计师，只是那个年代，她的才华被埋没在相夫教子的琐碎里。林夏摩挲着那些线条，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指尖的温度和未尽的梦想。原来，她执着于创建自己的品牌，血液里流淌着母亲的基因。

　　她走到窗边，看着荒芜的庭院。父亲的偏心，秦女士的羞辱，品牌的困境……所有负面情绪在此刻凝聚，然后，一种奇异的平静降临了。

　　争吵毫无意义。乞求更不可能。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唯一还愿意接她电话的供应商：“李总，之前那批尾款，我用一套限量版的设计稿抵，可以吗？……对，我决定回来了。不，不是回林家，是回我自己的地方。”

　　挂断电话，她环视这间充满母亲气息的房间，一个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

　　这里，这片被所有人视为“废墟”的地方，这个父亲用来“打发”她的地方，或许，正是她梦想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要在这里，把母亲未完的梦，和她自己的坚持，一起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