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升煕》萤木三章

7、第 7 章

　　两人把话挑明，形势更加明朗。

　　这个周末季升没有联系，临熙还以为他会随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可是门铃声没有响起过，庆幸之余，还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失望。

　　又是新的周一，母子俩收拾好，临熙抱着耀耀，把他送到了托育园。

　　一出单元门，就看到辆极其显眼的卡宴停在楼下，司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临熙眉毛一跳，装作没看到，不动声色地抱着孩子往前走。

　　后面的车缓缓尾随，耀耀趴在妈妈肩膀上，搂着妈妈的脖子，大眼睛眨巴眨巴，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

　　到了付阿姨家楼下，临熙按门铃，付阿姨出来接过耀耀，寒暄了一阵，和耀耀进了屋。

　　临熙往自己停车位上走，黑车的主人招呼道：“上车。”

　　临熙装没听到，继续走着。

　　没想到对方一个急速右转弯，把她卡在了角落里，车门打开，还是冷冷的两个字：“上车。”

　　“我自己开车上班。”

　　“你膝盖不疼了？”

　　“我只是摔破了点皮，又不是摔断了腿。”临熙没好气地说。

　　看着气鼓鼓的临熙，季升忍不住笑了笑，“那我就当你摔到骨头了，上车吧，下午我要出差几天。”

　　一听到至少后面这几天都不用担心再见到对方了，临熙顿时松了口气 ，脑子一热就直接上了车，屁股刚沾到座椅就后悔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车门没关赶紧下去，一双大手覆了过来，扯着安全带扣好，还附带了一个“小样哪里跑”的戏谑表情。

　　临熙耳根发烫，暗恼自己没出息。

　　季升不由得勾起嘴角。

　　“我下午要去趟深圳，在那得呆一周。”

　　临熙没回应，歪着头看着窗外。

　　“公司刚成立不久，很多地方都需要自己跑，出差次数多了些。”对方像是在解释。

　　“你不用和我汇报行程，和我又没关系。”临熙还在看着窗外。

　　“这不让你踏踏实实过一周嘛，省得天天提心吊胆地，怕我去找你。”也许副驾驶熟悉的主人又回来了，身边有了热量，心也暖和了不少，季升开起了玩笑。

　　被轻松的氛围感染，临熙转过头来白了对方一眼，说道：“你要是不再联系我，我能踏实地过一辈子。”

　　季升笑出了声：“那可不行，这样我下半辈子就不踏实了。”

　　临熙没有接话，两人都沉默了。

　　气氛有些尴尬，一个一肚子问题，但怕问了又踩雷；一个不想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

　　“你怎么去香港读书了？”这个问题应该比较安全。

　　谁知躲过了地雷，却还是一头栽到荆棘丛中。

　　临熙一肚子诽谤：还能为什么，罪魁祸首还来问我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带娃求学！她装作没听到，没回答。

　　“怎么想着来上海了呢？之前也没听你说过喜欢南方。”季升仍没放弃，试着寻找安全话题。

　　对方还是一言不发。

　　季升无奈地叹了口气，撇着嘴说道：“我们现在连像朋友那样聊聊天都不行了吗？”

　　临熙最受不了这种委屈的语气，和个小奶狗似的呜咽。耀耀每次发出这种表情，恨不得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临熙不自在地转过身子，目视前方，努力轻松地说道：“因为想要在上海落户，top50能直接落户，香港只要一年就能毕业，最主要是近。”

　　“北京户口再过几年你也可以直接拿到的，怎么就放弃了呢？”季升不解，如果顺利，她现在靠自己也能拿到北京户口了。

　　“不想留在北京了。”临熙不想回忆那段挣扎的时光，又把头转了过去。

　　季升了然，踩了第一个地雷——北京。

　　“那为什么选择上海呢，压力也很大，还没个亲戚朋友照应。”

　　“乐晗跟老公到杭州定居了，也算离她近些。上海的工作机会多，选择多些”，临熙停了一下又说：“特别是对我这种单身妈妈歧视少些”。

　　啊啊啊！孩子怎么来的？真是一夜情吗？对方她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香港是自己去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季升被一堆渴求的问题轰炸着，脑子里群蜂乱舞，快要炸了。

　　他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压住了这些喷薄欲出的问题，保护好来之不易的平和交流机会。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临熙难得露出了微笑，温柔地说道：“不辛苦，值得。孩子很懂事。”

　　啊啊啊啊啊！到底是谁的孩子？我认识吗？对方知道孩子的存在吗？季升快要受不了了，如果再问下去，自己肯定会控制不住要刨根问底，对方肯定会恼怒，两人肯定会再一次不欢而散！

　　季升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临熙一眼：“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临熙怔住，怎么可能没有，她也有一肚子的问题。

　　怎么不在家继承家业，出来创业了？第一次见面时说马上要结婚，怎么上次又说没结婚还单身？对自己是真的要报复，还是因为，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情？

　　但她打死也不会问后面两个问题的，又看了眼对方渴望和等待的神态，慢慢问道：“你怎么来上海创业了？我记得你在东旭都已经进管理层了。”东旭是季升父母一手创建的公司，以房地产起家，现在涉及酒店、餐饮、乐园等众多服务业，资产可观。

　　季升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和我爸妈闹僵了。”

　　临熙诧异：“怎么闹僵了呢？你爸妈都挺和善的。”

　　季升窃喜，终于问到这了，但还是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无所谓地说：“突然要退婚，父母一生气就把我赶出家门了。”

　　临熙无语，竟然还有这一出，那他在咖啡店说的下个月要结婚是真的，自己现在是未婚单身也是真的。

　　也就是说，季升在上海和自己碰面后，回北京要突然悔婚，后遭父母赶出家门，自己跑来上海创业。

　　虽然整个事件没有自己的参与，但全是因自己而起。

　　临熙脸上热辣辣地，心也跳得厉害。

　　她头扭地更厉害了，与肩膀几乎呈90度，手撑着下巴，不说话。

　　季升一直期待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感动、欣喜，最不济也得是惊讶吧，结果对方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自己回答似的。

　　他心中了然，按捺不住，故意急问道：“你怎么不问了？”

　　“没什么想问的。”临熙不想引火烧身。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悔婚吗？”季升脸皮真厚。

　　临熙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知道。”

　　“你肯定猜到了对不对？”对方像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似的，趾高气昂。

　　临熙再次无语：“我不知道，不感兴趣。”

　　季升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临熙不放：“那你也不关心我差点结婚的对象是谁吗？”

　　临熙无奈，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对方一眼，幽幽地说道：“不是陆放的表妹么，你之前说过。”

　　“噢！对对对！看来你对我还是挺上心的，说的什么都记得。”小学生沉浸在洋洋自得的世界里。

　　临熙吐出一句“幼稚”，又把头转了回去，嘴角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

　　“你走后我对女人都提不起兴趣了，”季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临熙，头微微凑近慢慢说道：“你懂的……那个……”

　　临熙翻了个白眼，内心满腹诽谤：我不懂！在酒吧里被莺莺燕燕环绕的时候，和美女亲亲我我的时候没见着你提不起兴趣，这是自己有病，拿我当药么？

　　季升没觉察到临熙的不屑，继续说道：“怎么找你也找不到，快绝望了。”

　　快绝望了，立马就有了结婚的希望。临熙内心疯狂吐槽。

　　“家里催得厉害，硬撑了三年。”

　　天天花天酒地是够累的，还无法排泄，是得硬撑。临熙内心白眼翻天。

　　“这时林双婷突然提议，说她也被家里催烦了，要不弄个假结婚应付家长得了。”

　　你幼稚你们圈子里的人也都幼稚，这种事也能这样应付的。

　　“当时觉得再也见不着你了，人生无望，就同意了。”

　　临熙一声叹息。

　　如果我们那次没有碰到，也许你的人生会更平坦。

　　可惜没有如果。

　　“谁知道来上海出差竟然碰到了你！你说我们的缘分是不是还没断？”红灯亮起，季升眨着眼睛看着她，笑语盈盈。

　　临熙唏嘘不已，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和季升肯定是没有未来的，曾经就没有，现在作为单亲妈妈，更没有可能了。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要向前看。

　　临熙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季升，说道：“再见面不一定是有缘分，也有可能是孽缘。”

　　季升一怔，笑容消失。绿灯亮起，他目视前方，踩下油门：“我不信什么有缘孽缘，我只想做我想做的。”

　　临熙心一凉，淡淡的说：“就为了一时置气？呵。”

　　她不死心，又苦口婆心地说：“季升，你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和事，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呢？”

　　季升双手紧握方向盘，沉默良久。

　　绿灯了，车辆前行，他目视前方，缓缓说道：“那个值得珍惜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心底荡起了一丝波纹，涟漪越飘越大，一下下撞击着临熙的心房。

　　两人在一起会面对一万种可能，但不在一起，只有一种结果。五年前的临熙会选择那一万种可能，可现在的她，不敢。

　　这条路荆棘遍布、险象丛生，自己不想冒险了，毕竟，有了耀耀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临熙望着远方，眼神坚定却带着一丝疲惫：“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结果的。况且...你父母也不会同意的。”

　　季升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连试都没试过，凭什么断定没有结果？你又不是我父母，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

　　临熙语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往日的对话在脑海中回放：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是火星来的吗？”

　　“我们生活的环境完全不一样”
　　“不都是在地球上嘛”

　　“我们俩差距太悬殊”
　　“身高差？体重差？是挺悬殊的”

　　“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各方面完全不同”
　　“不都是人嘛，有什么不同”

　　“家庭条件差的太大”
　　“谈恋爱还看什么家庭条件，你都想到要和我结婚了么”

　　“你现在就是图新鲜，过段时间有了新目标就...”
　　“就什么？你又不是超市里的食物还有保质期，看起来不像这么没自信的人呀”

　　“可能你从小到大太顺了，现在不甘心，过两天就忘了这茬了”
　　“对，从小到大我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我们没有好结果的”
　　“你都没开始，怎么知道结果呢？”
　　......

　　回忆如潮水退去，临熙的眼眶已经泛红，声音微微发颤：“我试过了，所有的结果我都承受过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季升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你当初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季升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临熙一愣，思索了片刻，还是保留了原有的答案：“你有时候就和小孩似的，任性，脾气说来就来，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发火。时间长了，就累了。”

　　季升没有说话，沉默地开着车。

　　“如果我试着改变呢？”

　　“...太难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个正视看向前方，一个偏头从车窗向外看。

　　指示灯红红绿绿，指挥着车流走走停停，摩托车自行车嘈杂不已，车内鸦默雀静。

　　还有一两公里就到银行了，临熙受不了车里的压抑，注意着路况想提前下车。

　　“我快到了，前面公交车站把我放下就好了。”

　　季升没有回音，临熙疑惑地转头，却看到季升一脸从没见过的悲伤与受挫，心底猛地一疼。

　　“你爱过我吗？”

　　轰地一声，这个问题就像引爆炸弹的□□，一旦点着，就会摧毁阻挡泪水的大坝，仿佛会将两人的过往永久封存，为两人的未来画下休止符。

　　临熙不敢动，撑在车窗上的手正好不着痕迹地擦拭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也不敢多说话，怕自己的嘶哑会引起对方注意，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在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车里沉默了片刻，临熙清了清嗓子，疲惫地说道：“我现在只想把耀耀照顾好。”

　　季升没有再说话，沉默地驶向公交车站，靠边停了车。

　　临熙下车前犹豫着还要再说什么，终究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季升没有转头，没有回答，车门关后立马消失在车流中。

　　临熙看着扬尘而去的车影，任由泪水肆淌，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