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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剪秋罗 ...

  •   单位赵姐最近有很大的心事。

      “主要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胡闹。”这会不忙,同事赵姐一股造孽的语气正和我们说道这事。

      赵姐亲妹妹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外甥最近在谈恋爱,两个人就这个事讨论了半天,不知怎的突然注意到了一声不吭的我,俩人纳着闷呢平常这个时候不都早就加入聊天了吗。

      谈话声戛然而止,两道审视的目光明显到让人难以忽略,我只好讪讪开口:“那他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哈。”

      …就这?

      赵姐似乎对我的发言并不满意,又喋喋不休地和小王讨论了下去。

      我看着赵姐甩在桌上的朋友圈,红色的背景下是两个长相周正的男孩。

      短短几年,这种事已经从我闻所未闻到并不新鲜。

      原来只差这几年啊。

      砰地一声外面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七岁那年的鞭炮声在此刻同时炸开,记忆里那双手再次捂住了我的耳朵。红色的纸片落了一地,她摊开手心,恰巧上面是一块红色的阿尔卑斯水果糖。

      “姐,吃糖不?”小王拿着糖过来问。

      “不吃了,最近牙疼。”

      “好吧。”小王展开糖纸,把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怎么没来由的想起小时候的事。

      “梁啊,你这也没对象,喜欢什么样的等姐看看有好的给你介绍。”赵姐又把话茬接到了我身上。

      我不急不缓:“做事板正,什么都能有条不紊的,还有......头发长长的,大眼睛皮肤白,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我越说赵姐越觉出不对了:“小梁啊,你可不能紧着自己说啊,这不是拿姐开涮吗?

      “不对,你没有梨涡,合着你是得找个有梨涡版的你啊。”

      小王听见了忍不住乐,我也跟着笑。

      那没办法,谁让我就喜欢这样的。

      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细想起来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大抵我对她来说也只是个从小爱缠着她的妹妹。

      时间是兑了水的颜料,水多了颜色自然也就淡了。

      江明艳,我好像很久没想起你了。

      1

      我七岁那年,妹妹莹莹三岁。

      她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在我出去玩的时候当跟屁虫,每当我和艳子姐玩的很开心的时候,她要么吵着饿了要么闹着回家。

      艳子姐比我大几岁,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家离我家并不算太远,所以有事没事我都爱缠着她玩,听大人说今天村子里有喜事,我和艳子姐约好了一会一起去。至于莹莹…

      她这会正扯着屁股在那里闹。

      “我就要和姐姐一起…我就要和姐姐一起…”

      阿母正抓着她,以免又躺到地下把裤子蹭脏,小孩子的衣服最难洗了。

      “一会阿母带你一起去,都一样的。”

      “我不,我要姐姐,姐姐。”莹莹这会还在那里拧着。

      趁着她被阿母揪住的功夫,我赶忙开了门,立马开溜。

      一出门,不远处就看见艳子姐已经在等我了。

      我们两个赶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

      最近下过雨,地上的泥土还是湿的,这么多人来来回回到处都是陷进去的脚印,好在新人走过的那段路铺了一截红毯。

      尽管新娘来时再怎么小心,洁白的裙尾还是裹上了一层新鲜的泥浆。

      显然那短短一截的红毯作用不是太大。

      艳子姐拉着我才挤出人堆,就瞧见梁叔拿着一个大喇叭,那喇叭上还系着一朵喜庆的大红花。

      新人跟旁的砖瓦房到处透着喜气,就连院子里用铁丝拢起来的包谷堆都贴上了囍字。

      “今天是新郎梁斌和新娘郭雨的婚礼,两位新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悄悄扯了扯艳子姐的袖子:“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

      “像我们这样吗?”

      “不是,要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才行。”

      “为什么,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呀。”

      恩......该怎么给解释呢。

      “青梅呢代表的是女孩,竹马代表的是男孩,所以青梅竹马呢就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样解释总可以了吧。

      “那为什么不能是青梅青梅呢?1+1=2,青梅加青梅就是两个青梅了。”

      “呃……”艳子姐还没来得及解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人群中艳子姐捂上了我的耳朵。

      大家连连后退,等鞭炮声彻底消失后,没等我适应过来就感觉滴滴答答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刚刚退下去的人又一拥而上,原来是‘天降喜糖’了。

      我只能在夹缝中沾沾喜气,结束时手里的糖不超过五块。

      没等我开始沮丧艳子姐抖了抖她外衣兜起的战利品,我的眼睛一亮眼神从五彩斑斓的糖果上一一掠过。

      “想吃什么随便拿。”这句话完全就神一样的存在。

      我贪婪地扫视每一颗糖果,寻找着符合我口味的喜糖。

      喜糖环节结束后人群又恢复了秩序,我还忙着挑水果糖的时候耳边又传来梁叔的喇叭声:“祝愿这对新人幸福美满,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长串的文字从我耳边路过,我也只捕捉到了最后两个字。

      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其他。

      捧场的掌声中我一边挑一边说:’艳子姐,我知道了青梅竹马要有柜子,你要是想要柜子我把我家的柜子给你,衣柜我搬不动但是小柜子可以。”

      艳子姐被我逗得咯咯直笑,空气里还有很大的鞭炮味儿,她捂着嘴说:“那你爸不得打你啊。”

      “再说人家早生贵子说的是孩子,跟柜子什么关系?

      孩子?这有什么难的。

      “那我把黑蛋的孩子给你,随便挑。”

      黑蛋是我们家的狗,前两天刚生了一窝小狗。

      “你倒是大方。”

      “真的,你喜欢哪只挑哪只。”

      “好好好。”婚礼开场结束后艳子姐拉着我的手退到路两边。

      那天的事我记得并不多,印象里只记得糖和酒席很好吃。

      2

      再参加婚礼的时,已经是我带着莹莹了。

      艳子姐不在我身边,我抢喜糖的功力没长,手里的几块糖还被莹莹嫌弃。

      “不要,没一块我爱吃的。”她扒拉着自己手里的糖,边检查边嘟囔:“还没我捡的多呢。”

      啧,这孩子。

      虽然也就比我小几岁吧,但好歹我现在是高中生了,而她,还是个初中生。

      这些年我没怎么参加过婚礼了,一是没那么喜欢热闹了还有主要是去县城上学去了。

      艳子姐上完初中没再上了,在我们这里并不是个例。

      谈起艳子姐阿母满是心疼:“可怜的娃呦。”

      艳子姐的身世我是知道的。

      江家叔叔和婶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原先的家听说条件更好一些,只是不想要那么多女孩就将她送了出来。好在,叔婶对她都不薄。

      前几年江家又给她生了个弟弟,起初日子不错,但后来婶婶得了癌症走了。

      小地方日子不好过,加上也不重视女孩,艳子姐早早就过上了又当爹又当妈的生活。

      生存的压力,足以把一个人逼疯,江叔的日子也并不好受,所以她硬生生过出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她也想和其他不上学的女孩一样,离开这里去周边的地方打工,可弟弟福生才几岁,身边不能没有人。冬天家里的活计稍微少些,这才趁着我寒假来我家玩。

      我和她讲我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她也不嫌我烦,倒是饶有兴致的在听。

      还是艳子姐好,和她在一起什么都能说。

      只是这全天下的小孩大概都有一个通病,玩够了就要吵着哭闹着走。艳子姐被福生闹的没办法,只得哄着他说要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上的沮丧太明显,还是艳子姐也没玩够,她紧接着开口:“没事我明天白天也没什么事,九点老树汇合,你能起来吧?

      “能!”听到明天还能一起玩我的腰瞬间直了起来。

      这股兴奋劲儿一直到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意识到不对。

      明天跟她说什么好呢?学校的事儿都讲得差不多,老师也都学过了,哦班里我最讨厌的同学好像还没和她说。

      早上睁开眼时,全家已经起了,我看了时间时间还早,这才放下心来。

      阿母走过来时我正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梳理我的厚刘海,刘海还好倒是后面的头发扎起来翘翘的和炸了毛的小扫把一样。

      对于我的刘海她向来是看不惯的,每次看到总是要唠叨几句。

      三、二、一。

      “哎呀你这个头发,可快点梳上去吧,丑的很,哪里赶得上明艳那样利利索索的?

      熟悉的唠叨果然准时出现。

      以往我总是要回几句你不懂、现在就流行这个。但是今天我认可30%,严谨来说我只认可那两个字。

      艳子姐确实很好看,她不需要追逐什么流行,只要把脸洗干净就好了。

      出门时阿母嫌我身上的外套太薄非让我穿另一件,我看了看那件衣服直摇头,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还是被‘说服’了。

      再看到艳子姐时还是惊艳了下。

      油亮的黑色长发就那么随意扎在后头,白净的肌肤和四周的雪不相上下,因着天气冷冻得脸上鼻尖都有些微红,笑起来时嘴角还带着两个小梨涡。红色高领毛衣外是红色的格子大衣,这么乍眼的颜色在她身上特别相称。

      原来白茫茫的冬天也可以有剪秋罗,我开始庆幸幸亏包的严实,不过这会儿走在她旁边又像个大鹌鹑。

      阿母你害人不浅。

      昨夜里下了雪,路上的积雪正蓬松走起来一踩一个脚印,顺着痕迹还能看到艳子姐走来的路。

      我们默契般地开启了新的行驶路线,空白的雪地留下了几行长长的脚印,只是脚印越往前两个人中间隔得越来越远,直到我们中间能再塞下两个人时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你怎么越走越远了?”

      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我这个丑东西自惭形秽了吧。

      我马上调整航线,又凑到了她身边.

      “晶晶,明年就高考了吧?”

      “恩。”身后不断印出的脚印在这时停下。

      艳子姐看着我,我发觉她眼睛也生的好看,黑黑亮亮的跟颗葡萄似的。

      “好好考,到时候替我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从前我也这样想。

      外面的世界很大,比田里望不到头的地还要大。

      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这里总归是我的家,有阿爸阿母莹莹。”

      我一顿。

      还有艳子姐。

      “肯定是要回来的嘛。”

      我不明白为什么唯独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3.

      上了高中之后和艳子姐的接触大大减少,也就只有长一点的假期才能好好聚聚。就和那地里一茬茬的庄稼差不多,春来种苗秋来收割,循此往复。

      最后那年的压力特别大,平常我也不回来了。没事儿的时候我躺在被窝里哭,半宿起夜的时候哭,想起要是艳子姐在就好了,黝黑又安静的长夜和憋屈的我,更好哭了。

      再说了,哪有没事的时候,我只能抽那么一点点空积少成多的哭。

      我哭星星哭月亮,终于哭到了这一天。

      最后一笔在试卷落下的时候,我的心已经飘出了考场,幻想穿着那件有点皱巴了的小衫跑在村里的小路上,泥泞的土地和熟悉的青草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特别想睡觉。

      恍恍惚惚睁开眼时是被大巴车晃醒的,乡村的路不好走,车开在上头被路上凹凸不平地石子儿硌的晃晃悠悠的,太阳确实很好,好的快把我烤的外焦里嫩了,我看了看旁边的大包小包叹了口气,把没被烤到的另一半脸转了过来。

      不知道经历多长时间的折磨后远远地看到了在村口等我的阿母,阿母也瞧见了我正奋力挥着手,这会我和阿母一样激动。

      车子停下又走,只留下阿母和我一起提着大包小包,路上还碰见了几个熟悉的婶子。

      寒暄过后听见他们走时又说着什么明艳,我问阿母艳子姐咋了,是在说艳子姐吗。

      原本欢欢喜喜的阿母这会子也严肃起来了。

      “前段时间艳子他爸也走了,你说这艳子什么命呐。”

      我手里的小包一沉,差点没拿稳。

      艳子姐家是过得苦,可江叔身体不一直很好吗。

      “说是本来还和别人说着话呢,一下子人就不行了。等送医院的时候人都没了,当时说是什么脑梗。”

      这一路上我都感觉脚下轻飘飘的。

      莹莹还没下学,原本我是打算要是没什么事就去找艳子姐的,可是现在有点犹豫了。

      嘴里的吃食象征性的嚼了两口觉得没啥意思,也没心思咽。

      “晶晶,晶晶。”

      “啊?”我猛的站起来,一时忘了嘴里还有东西,一说话就被噎了嗓子,控制不住咳了起来。

      嗖地一下不知道哪窜出来的小白狗也围着我紧张的很。

      喝了口水顺了顺这才舒服了。

      小白是黑蛋的孩子,早些年送给艳子姐的小狗,如今也算的上是村里的长寿老狗了。

      狗能出窝时我领着艳子姐来看,当时那一窝几乎全随了黑蛋,只有小白一只白狗,我见艳子姐拿起小白又放下,明白了他这是不好意思。

      后来艳子姐前脚走了我后脚就抱着小白跟上了,而跟在我后头的是被偷了孩子的黑蛋。

      她呜呜啦啦地用气声和我反对,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路狂奔。

      小白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没白疼它。

      现如今小白也变老白了,毛也不似从前白净。

      我开始卖力地给她讲最近发生的趣事,好让她不那么难过。

      艳子姐被我逗笑,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见看她笑的没什么勉强,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她比我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很多。

      晚饭后我又赶了过去,本就是约好的。我哼着跳着去了,一推门艳子姐给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福生睡了。

      我只得又蹑手蹑脚出了门,两个人悄声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小院安静的可怕,墨蓝色的天空好像要掉下来把人压个粉碎。

      “艳子姐,你害怕吗。”

      “恩?”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过来陪你睡。”

      九月的天气还是有些闷热,扇子扫出来的风掠过她扑到了我身上。

      “好啊。”

      我听见她轻轻的说。

      4.

      入夜,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形同去了很久的僵尸,眼神呆滞地看着斑驳的墙壁,没有说话。

      艳子姐做什么都做的特别好,摞的整整齐齐的柴火,大小均匀又蓬松的馒头,就连这被子上的针脚都像机器跑出来的一样。

      我摸着细线的走向,好像看见了当时她在缝制的模样。

      蒙了一层细灰的灯泡因着她发丝的挡竟变成了柔和的光,被子被平坦的铺开,随后红线顺利穿过针的那头。

      她用手指给尾端打了个结,经由她手的红线最终来到了我的指腹下。

      我转过身抱着被子的一角闭上了眼睛。

      迷瞪中再睁开眼时两人都不是睡时的睡姿,虽然熄了灯,可却是挨得近。

      我发觉她的脸上多了些小雀斑。

      朦胧中小雀斑变成了散在黄土地上的麻雀,土地上的粮食正引得麻雀正低着头啄着,仅一下便将我的脸啄的滚烫。

      直至地上的粮食被扫荡干净,雀群“腾”地一声跃起,我的心也开始跟着翅膀颤动。

      长夜寂静,只剩心跳声与时钟共同换算着时间,直到昼夜更替。

      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

      白天我和莹莹与艳子姐整日混在一起,不上学的这段时间我每日都过得极好。

      很快,就要农忙了。

      阿爸经常在外面开车,加之换算成本粮食也确实挣不了什么钱,这些年种的地也是越来越少了。

      成熟的作物顺着既定的沟壑生长,人弯下腰成为了望不到边际里的淡淡一笔。

      彼时,我正在卖力干着,那边的婶子过来打趣:“晶晶,又帮着艳儿干活呢?”

      “恩,我妈叫我来的。”我语气有些不善,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毛孔里沁出细密的汗又跟着高温顺利加工成了大颗的汗珠,许久我摊倒在一边的野草上,解开了蓝白波点的遮阳帽,一阵风袭来这才感觉透了口气。

      她也在我身旁坐下,看着我的手出神。

      白色的手套已经污浊不堪,十个手指有四个漏在外面,指尖里也满是黑泥。

      “怎么啦?”我收回的手无处安放。

      “谢谢你帮我。”她把水杯递给我语气里带着心疼:“本来应该是拿笔的一双手。”

      “我自愿的啊,别人给我钱我都不干呢”我顺手接过水杯,里面的水所剩不多,一饮而尽后我嘿嘿一笑:“姐,还渴。”

      她将自己的水杯递给我,看着我像个水牛一样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水。

      “姐!”闻声看去莹莹正朝着我们这边奔来,手里还拿着三支老冰棍。

      “妈在家做饭了,说一会干完了都过去一起吃饭。”

      冰棍塞进嘴后我顺势又是一躺以天为庐以地为席,又以厚厚的野草为枕。

      夜幕低垂,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

      沉寂半晌她开口:“她们说,天刚黑的时候天上出现的第一颗星星叫做黄昏晓哎。”

      我盯着已经出现在天上的星星们,早已分不清哪一颗是黄昏晓。

      清凉的冰在嘴里融化,湿热的汗也略微有些褪去,冰棍一口闲话一句,等三支雪糕最后一根木棍也吃出来后,我们也起了身。

      路上炊烟漫漫,时不时碰着同样忙完回家的村民,到处饭香四溢。

      莹莹猛吸一下:“德发家今天做的红烧排骨,香。”

      “德发?”

      我指了指旁边的房子偷笑:“德发是我二大爷。”

      不远处家里的灯透过窗户泛出暖光,家家户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我锁定着那个既定位置,靠得越来越近。

      农用车‘颤颤巍巍’从我们身旁路过,震天响般的声音算不得好听。

      5.

      忙完这阵子没多久我也要开学了,开学前阿母嘱咐了我很多诸如:“初来乍到不要事事逞强安全第一,手机身份证等重要物品要保管好,钱不够用要和家里说等等。”

      再睁开眼时我在宿舍的床铺上,距离这段记忆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翻来覆去拨弄着手机上的按键,拨号界面反反复复退出又进入,我看着那行号码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小老系,别那么烦躁哦,神马都系浮云的啦。”舍友陈多多正顺着上铺往下爬。

      我在宿舍排行老四,倒不是因为我年纪最小,完全是因为床号是四号。

      我学着他的语气回应:“雷还系好好学学普通发吧。”

      “切一。”

      我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表情虔诚的像个信徒,等待着神的光临。

      扔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我一跳,那段熟悉的号码正出现在上面。我一个激灵直挺挺坐了起来,连带着床也跟着晃了晃。

      “哦~谁呀。”原本各自忙活的舍友纷纷侧过头来。

      “没谁...我一个...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话也说得有些陡峭。

      “姐姐,我们班那个孙灏对晶晶有意思。”舍友米梦突然朝着我这边大声喊,并附上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像是接收其他舍友也特意跟着附和:“是啊姐姐。”

      “对~”

      甚至还有故意者在那里大喊:“姐姐,是真的!”

      我咬牙切齿:“我去你的。”

      “哎呀,别听他他们瞎说,都是假的啦。”我从床上下来,边往外走边给了他们几个警告的眼神。

      “那你想我吗?”关上门后我朝着走廊那头走过去。

      得到理想的回应后我憋住上扬的嘴角忍不住嗔怪:“想我不给我打电话。”

      “打个电话能占多长时间呀,不耽误的。”

      我开始和她聊起最近,这一通电话过后我竟觉得充实起来,可之后很长的时间又陷入了沉寂。也许是不知道我具体什么时候有时间,她之后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我不知道家里发生着什么,再听见她的消息时已经是寒假了。

      她并未像我预想中的很快与我见面,我以为只要我回去她还会和从前一样,飞快地来到我身边。

      可是没有。

      在我和她没有联系的那段时间里,阿母告诉我她去结婚了。

      “明艳这孩子苦啊,要是有妈妈就好了。有妈妈就不会走到这步了。”现在说起来阿母还是会痛心。

      结婚?我还在这两个字里迟迟没有回过神。

      那她幸福吗?我没敢接着问,也没敢接着想。

      我甚至不敢问她嫁给了谁。

      路上回家时,我分明看到路东周富家贴着红彤彤的囍字。

      那个要娶媳妇好多年,李婶怎么都给他张罗不上的人。

      幸福吗,怎么会幸福呢。

      如果当年她要是跟了她亲爸亲妈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是偏偏连他们也不要她。

      -

      好长的时间里,我都在想这件事,还是莹莹觉得有些奇怪才问我:“姐放假了怎么不去找明艳姐玩?”

      “算了吧…”我支支吾吾说也不出个什么理由来。

      我无法接受去找她时她的旁边冒出一个男人来,即使我已经知道她结婚了。

      这很怪,但是我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而且…我不敢保证当他出现时我心里的感受是什么。

      也许就跟阿母酿好的陈醋一样。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随即又觉得愈发合理起来,她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友情里不允许其他人出现也很正常。

      我揣着口袋,里面的东西在我指尖摩挲了又摩挲。

      阿母说结了婚的人和上学的人渐渐就说不到一块去了,恩,一定是这样。

      可是我又不希望是这样。

      我有很多话想问她,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为什么不......是什么我没有想下去。

      我们好像开始变得陌生,整个寒假她到底是没有出现。两人像是说好的莫名地达成了什么共识。

      临走前,我挥着手和家里人告别,大冷的天说话都带着白雾。

      阿母她们走后我发觉前方有个臃肿的圆点正在靠近,本以为是同样等车的乘客,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小圆点是怀了孕的艳子姐。

      我以为她不会再想见我了。

      也许正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脸色有些暗淡,长而黑的头发也变成了有些枯黄的短低马尾,也不像田野里亮堂堂的剪秋罗了。

      很奇怪,明明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等她近了时我才发觉她穿的单薄,想来是临时跑出来的,先前看起来的臃肿也只是她显得圆润的小腹。

      我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红色的围巾成了她身上最鲜亮的颜色。

      我看着她并未开口说话,她也只是任由着我摆弄,然后与我一起笑了出来。

      本来很想哭来着,是她的话,那就笑吧。

      这么久不见,她应该不会怪我吧。

      好在,耳后传来车停下的声音,我赶紧转头上车,掩埋掉眼里的情绪,坐下后拉开窗户朝她摆手:“天气冷,快回去吧。”

      车发动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星光,随后她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小点,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出现过的样子。

      我把手揣进了口袋,这一次口袋空空如也。

      路边一排排的树变成虚幻的影子从窗边闪过,又因为里面那层白雾变得更加模糊。

      我们被分割成了不同的故事线,她在雾的那头而我在雾的这头,中间隔着的是那层看不见又摸得着的透明玻璃。

      我在玻璃上胡乱抹了几下,途中盯着那块清晰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

      6.

      她走了,走在安心出生的那天。

      我从来没想过上次的草草一面竟然是最后的告别。

      安心这个名字我是后来知道的,是她很早之前就取好的名字。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好几个月后了,那是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周末日上三竿阿母的电话如期而至,我一边拎着洗漱用品走到公共洗漱区一边和阿母唠唠着家常。

      接了水,牙膏在口腔里起了泡沫,柠檬味的。

      刷牙的空闲恩恩地回复阿母一下。电话那头忽地陷入了沉寂,起初我以为是我回答太过敷衍,正好要漱完口了,等下再好好说。

      “晶晶啊....

      “怎么了?”

      沉默半响后那边和下了决定似地跟我说:“艳子走了。”

      “走了?去哪啊”她早就应该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的,只是一直都被拖累着。

      “艳子...没了。”

      我的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电磁声,和冰凉的自来水一同在我脸上落下的是数不尽的热浪。

      水滴顺着我的下巴滑落到水池里,一切好像静止了,只有水龙头的水哗哗的淌着。

      “喂?晶晶,晶晶?”

      我关上了水龙头,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等我反应过来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会这样?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胸腔的剧烈起伏连带我的心都像被刀绞一般,整个人头皮发麻呼吸也有些困难,背上的凉意化成利剑已然将我穿透。

      抽泣声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彼时根本顾不上零星几个的窃窃私语。

      那两个人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她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失恋了吧。”

      我不知道那天电话是何时挂掉的,人又是怎么回去的,手机拨号页面一直是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而如今我真的再也无法拨出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离别,而这样的离别她一直在经历。

      原来我从来都没真正去了解她。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收场,什么苦尽甘来,究其一生不过是什么苦都吃尽。

      她就这样轻飘飘的消失了。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当地,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外面的缘故,头几年我总觉得她根本没有离开。按键手机也早就升级成了全触屏,手机号却是一直没换,总觉得或许在一个惬意的午后,那通电话会在不经意间拨通过来。同上学时一样,她带着笑意温声问我:“最近怎么样呀,工作还顺利吗?”

      而我的一切顺利后还是和之前一样地问她:“那你想我吗?”就当是在哄自己好了。

      我以为她的一切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直到偶然一次我回家看到了安心。

      我和莹莹正拎着零食往家走。

      四五岁的小孩正呜啦啦地在路上跑来跑去,远远看去倒是生的白嫩。

      眼看着跑着跑着就朝着这边冲过来了,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我的腿上。三四岁的小孩丁点大,他这会正仰着小脑袋望着我。

      “好可爱呀。”一旁的晶晶忍不住惊叹。

      “你小时候也这样。”说完这句我又接着道:“这谁家孩子呀。”我看着那双眼睛心里好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这是小安心。”

      时间过得好快啊,她都走了四年多了。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脸上这才又加了几分笑脸:“大人呢?”

      他好奇地打量着我,那双眼睛漆黑又明亮,鼻子和嘴巴也生的精巧,小小的脸蛋像棉花糖,只有耳朵不那么像她妈妈。

      正巧前面有一个坐在门口的老头,用那收音机放着戏曲,定睛一看原来是老板凳。

      老板凳年轻的时候就被村里人叫老板凳了,起初是叫着玩的外号,后来不知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提起他的本名不相熟的人不知道这是谁,可要说起老板凳,这里的人都知道。

      不过很可惜今天老板凳坐的是一把简易椅子,不然以他现在的年纪想来是更适合这个名字的。

      到了门口我打了声招呼,他犹豫了一下,回了句:“恩好听。”

      莹莹一边笑了笑一边拉着我往院子里进:“他年纪大啦,听不清我们说什么。”

      “说到梁兄心上话,你你闭上双眼不再开。”震碎耳膜的戏曲声在踏进院子时也音量不减,随着我们一同飘进去了。

      一进院子,我瞧见墙上挂着的白色已经泛了黄的皮毛,上面那层不薄的灰看着有些时候了,往上看隐约还能看出连着两只干巴巴的耳朵

      小白再没能朝着我奔来。

      就连福生也在艳子姐走了一年后也意外去了。

      “晶晶啊。”听见动静李婶从屋里出来,朝我们招呼着:“来来来都进来吧。”

      “孩子太小了不安全,我们看孩子身边没人就给送回来了。”我牵着安心进了屋,一踏进去视线也变得暗了起来。

      “晶晶,还没结婚吧。?”经典的关心语句,我敷衍地恩了一下。

      “婶儿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挺喜欢这孩子的。”

      “这是周富,原先家里是明艳,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

      进了里屋,顺着李婶的指引看过去,之前只知道村里有这号人,但并不熟悉。

      我看着那种皱巴巴黑黝黝的脸,眼睛里闪烁着直白的精光,见我看向他正嘿嘿的笑着。

      艳子姐就是嫁给了这种人吗。

      “你觉得怎么样?”

      刹时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赶紧扶着门跑出去到一旁吐了起来。

      从看见安心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早就五味杂陈,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倾泻了出来。

      我的身上拴着一根弹力绳,拼命地爬出这里以为已经改变了一切,可就在最放松的时候瞬间把我拉回原样。

      我以为杨树只要够到阳光就能活,却忘了它的根还一直在这里,疯长的树枝是他们想要的木材,他们要砍掉我的双臂,拿走我的身躯,然后劈柴,烧火,取暖。

      而‘我’将彻底变成一捧死灰。

      当年她就是如此,对吗?

      7.

      怎么了这是?李婶本想过来看看,许是觉得恶心象征性走了两步没再靠近。

      我没吭声,稍稍缓过来些就直接走了,莹莹见状狠狠瞪了李婶一眼也跟着我回去了。

      回家时,阿母正准备开饭。

      “回来了?我还想着一会去叫你们两个呢。”

      “别提了妈。”莹莹怒气冲冲:“李婶想把我姐说给周富。”

      阿母摆放碗筷的手一顿,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

      “也不知道她咋想的,她可真有意思。”

      我没说话,那股反胃感还很难压制。

      “行了,不说了,洗手吃饭。”

      莹莹这才安静,过后我慢吞吞在一旁坐下,没什么胃口。

      莹莹手里的馍馍没等开始嚼第一口,就听见门传来呼喊声。

      “周娟!周娟!”

      “谁啊。”

      “我。”

      李婶推门进来,所有人食欲全无。

      “晶晶妈,就还是那个事,晶晶没给你说啊。”她的脸上堆叠着诡谲的笑,形成肌肉记忆的皱纹在这张脸上有些拥挤。

      阿母没吭声,脸色不是很好看。

      “看来是没说。”李婶接着自说自话。

      “小姑娘不好意思脸皮薄,我替她说。”

      “就晶晶和周富的事儿,我看他们两个也挺好的,你看这又是特意去看还买东西的,再说晶晶也很喜欢安心。

      人家周富也中意晶晶,他两个你就同意了呗。”

      “?”一番话莹莹显然被气蒙了。

      我看着李婶那张闪着精光的脸,此刻正和周富的脸重合在一起。

      呕——

      我再次吐了一地,只是这次有些吐无可吐了。

      眼泪和胆汁在地下混在一起,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的抖动,两只手的手心也跟着发麻。

      “赶紧走,我们家不欢迎你!”反应过来莹莹一个箭步冲过去。

      “哪好这样呀,别耽误你姐的终身大事。”

      莹莹一个劲地把她往外推,可她一个姑娘家哪是李婶的对手?

      “算了吧,我们家晶晶不合适。”阿母开了口。

      闻言莹莹更加硬气:“没听见吗,叫你走!”

      “神气什么,过不了多久就是老姑娘了,这以后可就不好找了。”

      刚说完莹莹眼疾手快把扫帚搂了过来,作势就要打她。

      李婶还梗着脖子嘴硬:“有人看得上她就知足吧。再说她一直吐啊吐的可不是怀孕了吧。”

      “你个老东西,一天到晚正事不干替那些个老光棍当狗,就图那点骨头是吧,还净祸害好姑娘,等着遭报应吧,缺德玩意儿死的时候剩半口气死不绝,想啃骨头咬口自己全身都是贱骨头。”

      几下下去原本就是扫地用的扫把在她身上起了灰尘,就算是干净的李婶也架不住这攻势。

      也只能用胳膊边挡着边灰溜溜地跑了。

      不超过两天,我未婚先孕的消息从村里传开了。

      孩子?我哪来的孩子。

      我摸着刚吃完调理肠胃药片的肚子,感觉身体已经快好了。

      莹莹还在咒骂李婶这个老东西,缺大德怎么自己不嫁给周富。

      李婶是周富的亲戚,不说岁数不合适,这近亲也不能结婚。

      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力气怪任何人了,这时候我又想起明艳当时对我说:“考出去,然后不要回来了的真正意思。”

      我才发现,当时的你应该也很想离开这里吧。

      可惜最后我也只成为了一个非常普通的人,而她变成了众多土堆里不起眼的那一捧灰。

      回过神时我已经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了,歇的久了难免就想出来走走。

      收割季过后,光秃秃的田地烧起来一把又一把大火,作物残留的无用部分被烧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地边上的野花野草也跟着受罪。一眼望去火光冲天,离着我最近的是一朵在火光下滋滋燃烧地剪秋罗。

      只一会儿,红艳艳的花朵就被吞噬,随后变成火光里的一律黑烟。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陇长的田地里只留下了黑黝黝的痕迹,风一吹,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漫天飞舞的灰烬里,不知道哪一颗才是我的剪秋罗。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剪秋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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