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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黑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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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人酒馆的大厅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没人能对那些彩色花窗上鬼祟爬行的怪物视若无睹。
恐惧就像无形的绳索,勒上了他们的咽喉。但一丝微弱的哽咽都能撬开这闸门,哭声、浸满泪水的祈祷声、忏悔声,像是起起伏伏的潮声。
有人在吻别,有人握紧了手中的草叉,母亲抱紧襁褓中的婴儿,眼泪落在婴儿的面颊上,一旦黑潮破门而入,她就预备立刻闷死他。
壁炉已经快到了极限,它的火焰颜色都窒成了虚弱的暗红,它喘着气爬到壁炉边缘,然后又被丽塔一魔杖打了回去。
“哎呀,不行了……人太多了,那些鬼东西在往死里扒拉,想要从每一条缝里爬进来……好累,好累!挡不住啦!”
“不。再大点,坚持住,”丽塔几乎是冷酷地说,“你一定能挡住。”
她把手伸进了壁炉里,碰到了那簇火。费尔以为她还想抽自己,害怕得缩成一团,但丽塔触到了它几乎要熄灭的黑暗焰心。
突然出现的微弱歌声,令人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四顾着寻觅源头。
歌声仿佛一袭缓缓倾泻下来的薄纱,落在地上,落到火苗上,落到人们心里,像春日可以催开最坚硬的种壳,像星光可以照亮最幽深的罅隙……
那歌声最开始是苍老、破碎的,后来却越来越年轻、清圆,像蛇蜕去了一层老皮。仿佛令无形中的万灵,都沉醉地应和着这不知名的语言、充满神性的吟唱。
人们痴呆了一般望着丽塔的背影,仿佛幻术破裂、又或是神迹显露,她披散的花白头发变得如纯银般耀眼,那双尖耳更加的明显了。
……传说中在阳光下吟游的精灵,就是这样吧?可是,这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啊,黑兽在旁徘徊窥伺。
火光随着这奇妙不可方物的歌声渐渐地壮大了,恢复成了健康的红色,费尔高兴地旋转着拉出一串串火星,而窗外,甚至有些黑兽直接被大放光芒的魔法阵弹下去了。
有些人双手合十,流着泪低语:“主啊,我看到了您的化身吗?”“圣灵啊……”“圣阿格莱娅……”
这类迷信立刻被别的人无脑地附和起来,大家劫后余生的心情都需要一个出口,而阿格莱娅可能是裹尸布小镇信仰“敷衍”的人们听得最多的圣徒了,又刚好是位女圣者。
人们手拉起手,低声唱起圣阿格莱娅的颂歌,传说这歌声曾经使密云后的太阳重现光辉……尽管他们多数不知道,或者知道也懒得管,阿格莱娅生前可是个强盗。
没有人注意到,丽塔长发遮掩下愈发苍老的脸,还有她愈发佝偻的身形。
只有地上的熊皮托尔,默默地用它那平摊的单薄四肢,拖了一条椅子到丽塔身边。但她只是往椅背借了些力,仍然站如一根风中之烛。
的确,荆棘之环并未破裂,仍然如千年前,法师伊勒尔最初画下它时那样,不渝地为这座裹尸布小镇挡去那些防不胜防的空中恐鸟、地下长虫的攻击。
事发突然,但裹尸布小镇在经过了一开始的混乱后,所有抵抗黑潮的力量都运转了起来。这是这个众神藏匿的黑暗纪元中,所有人类聚居地的立身之基。
最麻烦的是,这次意外地在城内爆发的黑潮,破坏了大部分街道上的传呼符,许多地下隧道也因为广场那边的巨大爆炸而坍塌堵塞。不少关键人物都失联了。
曾经的裹尸布小镇是一个紧密共生的手掌,攥紧拳头挥向袭来的黑潮,内部是光明的;现在,却被一击致盲了,各个区——也就是五个手指,必须先在黑暗中各自为战。
那些傍晚时就在城墙边的治安官,立刻就近登上了十二角楼守卫城门;各处的人们开始冒着吸引黑兽的风险,敲起原始的锣鼓示警。
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白袍修士会,他们已经从修道院派出了许多小队去排查广场附近的情况,迅速地划分了火墙隔离带,“黑色瘟疫”就如可怕的火灾,必须严防死守。
“院长还是联系不上吗?”
“不行。危塔边上才是所有传呼符文的枢纽,但是现在去那里的路都被广场区的黑潮阻断了。”
“……下一轮票选,我要投掉他。”
“有两个前提。一,你得先活下去,二,他会让停了十八年的选举正常召开。”
“阴影比我们预料之中的更加糟糕,沦陷区必须划得更大。”
“我们要快点结束,尽快和东南面的兄弟们会和,形成合围。”
“愿主与我们同在。你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给我们多带些粮食。”
“不。我们要尽量减少累赘。”
“怎么这样!”
“主内肢体应尝试以信仰为食。”
……
裹尸布小镇只有芝麻点地方,并无严格的行政区划,但大致可依地标和聚居人群划分成五个区,包囊西北面边界的墓林区、中心包括危塔和彩虹广场的广场区、东南面的地缝、圣堂、治愈三个区。
白袍修士们从圣堂区的修道院而来,这次的爆发点共两个,除了人流稠密的彩虹广场,还有广场区边缘接近地缝的地方。而不可思议的是,广场区几乎在转眼间就沦陷了,直接黑屏,几乎像是被地狱犬啃去了一口。
合围后的白袍修士,最终把整个广场区、危塔、部分的地缝区都圈了出去。猎魔人酒馆、亚利塔纳的家、危塔,都在沦陷区内。
塞伯里在建造之初,各个街区就有画下的隔离魔法阵,只是几百年来城内都没再泛滥过黑色瘟疫、倒处都有了违章违建。但“消防栓”虽然放得生锈,至少还是能抽水。现在白袍修士们只需检修、增补一下,便可飞快地启动这些古老的符文。
火墙蹭地窜起一丈高,制高点上的人们可以看到,在裹尸布小镇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火圈,大圈包住小圈,内外圈之间则是隔离带。
未净化过的黑兽油那不完全燃烧的难闻烟气弥散着,那是几百年前就埋在隔离魔法阵下的。这些污烟是会诱发畸形的,但是现在没有人管这些细枝末节,被啃掉脑子显然比吸入致癌物严重得多。
外面的人必须先死守这条燃烧的火幕,这条生命线,把黑潮困死在其中,然后渐渐地把火线继续合围缩小,最后完全清理掉,圈内这一把扎进他们心脏的刺。
边缘的人可能能很快逃出,但沦陷区腹地的普通人只能努力求生,有余力者则会一直杀戮黑兽,减轻内外压力,直到外援到来、晨曦再现。
或者,至少撑过这一夜,白日就会大大地减轻他们的压力了。
医生协会的人正在隔离带内安置那些刚刚逃出来的伤员,隔离线上一直在发生战斗,必须有人抵挡那些疯狂地想要往外扩散的黑兽,否则张开的火墙结界很快就会在黑潮冲击下破碎。
黑兽就像难缠的蚂蟥,被切成两段会变成两条蚂蟥,这就是黑暗那黏稠恶心的特性,像粘连的沼泽植物。
掉在地上的黑兽头虽不能动,但还能咬人,所以最好用圣光魔法毁掉那些黑暗的结缔组织,白袍修士们显然是最重要的主力。
牙科医生就正在用类似的光明魔法处理那些伤患,他虽然看牙科,但现在人手短缺,就算他娘的是个鸡眼科兽医,他都得暂时当全科医生。
他眼前这些感染上“黑色瘟疫”的人有没有救,这其实难以回答,属于考卷最后一页的主观开放式压轴大题。得视伤口的大小深浅、救治及时与否,还有伤者的体质等等而论。毕竟人的血液中,本身就有抵抗黑暗侵染的光明元素。
如果伤口够深,拖得够久,黑藓已经走到脏腑、大脑,那是无药可救,只能等着彻底丧失意识,畸变成光暗杂交的怪物了。一般情况越严重,异变的速度也就越快。
但如果情况乐观,就比如他眼前正经手的这个吸血鬼,只是手上受了点小咬伤,很可能那黑兽才把牙嵌进去就被他把脑袋掰断了。
像这样还很新鲜的浅层轻伤,而且还是在肢体末端,即使是体弱的人类,都可以用光明魔法轻易地“撵”出那些还没扩散开的“黑藓”……就像这样,牙科医生把那黏糊糊的油污一样的恶心东西甩在了地上,它立刻就发散成了蛛网状,然后被牙科医生反手一个小圣光魔法净化了。
这点小伤牙科医生都懒得包扎,这吸血鬼居然在那疼得嗷嗷乱叫,医生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换下一个。
“女神啊,杀了我吧!……”牙科医生闻言忍不住又捶了这现世宝一下,“混球,那边那个十岁小屁孩都叫得没你惨!这么点程度的光明魔法怎么你了?叫你平时营养失衡,血质疏松,就不喝O型血是吧!”
“见笑了,医生,这不听话孩子就是活该让他疼一遭。”旁边那个正在帮忙进行第一步分拣伤患的吸血鬼他妈道。
医生突然被点醒一般,觉得自己态度不好,可能错失了潜在商机,悄悄找补道,“其实,半大孩子挑食也正常,还可以找我们买O型血浆嘛,我这边有渠道优惠价……”
埃尔温则眼泪汪汪地走去别的地方帮忙。“血液的恩典”里的吸血鬼群体,除了单体战斗力高,另外还对血液状态高度敏锐,黑潮爆发时,一些伤员经常会来医生协会这边帮忙。虽然他们多数不能施展光明魔法,但单纯凭血液直觉就可以完成对被黑潮咬伤者的初步分拣。
那些“消毒”完的人,还需要在隔离带内留一个观察期;而已经“黑”入膏肓,不能救治的人,会被医生们分拣到另一堆等待。那里会有一位“引路人”——其实也就是刽子手——在有人尸变后立刻砍下其头颅。
引路人所引去的,是往生之路。这算不上安慰的等待,已经是这混乱黑暗的纪元里,这座以死亡命名的城镇能做到的,对人类尊严最后的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