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阴暗自卑受》深蓝牛仔裤

3、死娘炮

　　江叔叔的谈话很有作用，江曜明不再找我麻烦了。
　　当然，他也没对我有多好，只能说无视我。
　　他无视我，我也懒得搭理他，我俩在学校相安无事，他坐他的路虎揽胜，我骑我的死飞自行车，谁也不理谁。
　　对，我不再坐江叔叔的车了，就算我再会伪装成好孩子，可天天装，无时无刻不在装，任谁也会感到疲惫。
　　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提过一次，江叔叔不同意，他说我太小，自己骑车很危险，我一直忍到上高中，再跟江叔叔提起想骑车锻炼身体的事，这次，江叔叔同意了。
　　我本想要一台普通的自行车，没想到江叔叔竟送我一辆这么贵的。
　　小学的时候我和江曜明在一所学校，但我俩从来都没说过话，哪怕走到脸对脸了，我俩都会不约而同扭过头。
　　在那里读书读了五年，没有一个同学知道我俩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他对我没有好感，我何尝又喜欢他，我始终记恨着当年他的胡搅蛮缠，要不是他大吵大闹冤枉我，我也不能被我亲爹赶出家门。
　　寄人篱下的滋味真不好受，哪怕江叔叔对我再好，我心里还是有一种多余的感觉，虽然我本来就多余的。
　　你看我爹再怎么揍我，那也是我家，他也是我爸。
　　我可以梗着脖子跟他对骂，我也可以一甩膀子噔噔噔跑楼下自己玩玩具，我委屈可以在地上撒泼打滚，高兴了可以不穿拖鞋举着飞机跑来跑去。
　　可在江叔叔家呢，我虽然叫他爸，但我从没把他当过爸，我虽然跟同学说我要回家，但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不敢跟江叔叔耍脾气，更不敢在豪华大平层撒泼打滚，实际上除了去卫生间，剩下的时间我基本上都在自己房间待着，安安静静的，除了学习，就是玩江叔叔给我买的玩具。
　　你可能以为我太矫情，我也这么觉得，明明都吃穿不愁了，养父对我也很好，我怎么还有脸面要求那些？谁欠我的啊？
　　你看，你想说的话我都替你说出口了，你可不能再骂我了啊。
　　我过得愈发胆小慎微，就衬得江曜明的人生愈发肆意坦荡。
　　他不止对我吆五喝六，对别人也那样，对谁都趾高气昂的。
　　小学时候他又高又胖，还爱动手，一点气都不肯受，最喜欢做的事是惩恶扬善，因为他打架斗殴老师没少找江叔叔，江叔叔为他操碎了心。
　　江叔叔每次去学校回来，都会在车里痛骂他一顿，江曜明不服气，嘴硬着狡辩，他越叛逆江叔叔越生气，爷俩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空气充满火药味。
　　我对江曜明的叛逆行为喜闻乐见，甚至在心里暗暗叫好，心想着骂，接着骂，江叔叔最好狠狠踢他一脚。
　　只是我这点隐秘的期待在江曜明上初中以后就消散了。
　　他长大了，身形抽条，胖乎乎的四肢变得修长，那双校服也遮盖不住的大长腿不知道惹得多少女生羡慕。
　　江曜明青春期时特爱美，剪个干脆利落的头发，每天都要起早洗头，吹头发，一会儿热风吹，一会儿凉风吹，那一脑袋黑毛不知道怎么折腾才好。
　　吹完头发就该换衣服了，他买了五套一模一样的校服，一天换一件，衣服裤子短袖都一水水的干净。
　　他临走前得戴上机械手表，书包不能双肩背，得单肩背，双手必须得插裤兜，穿鞋就穿球鞋，低于三千的鞋他不穿。
　　这一身穿戴整齐了，就差最后一步，戴耳机。
　　他当然买得起蓝牙耳机，可他就是不用，偏就用有线的，还必须是白色的。
　　戴上耳机他还得变个表情，剑眉星目都得耷拉下来，长睫毛垂下来得挡住他眼睛，再配上他高挺的鼻梁和小窄脸，妥妥一忧郁系美少年。
　　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沉静内敛的孩子，殊不知是耳机封印了他，等他从揽胜上下来，耳机一摘，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又回到他脸上，实在欠揍。
　　虽然很欠揍，但没人揍他，那大路虎已经说明了一切。
　　初中不像小学，小学大家都傻，初中已经有孩子明白豪车代表了什么，他们围上去巴结他都来不及，哪有人敢找他麻烦。
　　江曜明不打架了，生活的重心也放在学习身上，原来年级倒数的选手，现在已经能考上年级前五十了。
　　江叔叔刚开始一看到他的成绩单就开心，后来演变到一看到他就开心，江叔叔一开心，就大把大把给江曜明生活费，江曜明也争气，拿着钱卖力读书，他们二人良性循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至于我？
　　江曜明最得意的时候，正是我最烦恼的时候。
　　我小时候长得像我爸，还有点男孩样子，可我越长大越像我妈，毛茸茸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小尖下巴脸，嘴巴粉红粉红的，尤其我头发特别细软，根本不能像江曜明那样剪个利落的发型，我的头发只能软趴趴的垂着，再加上我很瘦，皮肤苍白，性格内向，班级的同学都叫我小娘，对，就是娘炮的意思。
　　其实我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叫我小娘就叫呗，娘等于妈，说明我白得了一群儿子，再说了，像女孩也没什么不好的，女孩们都不会粗鲁的对待我，她们只会在背地里蛐蛐我，我一回头，她们立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说话了。
　　我烦恼的不是起外号，而是外号背后的故事。
　　我被隔壁班男生盯上了。
　　盯上我的男生叫李亦扬，校篮球队的。
　　他比我高一个脑袋，身板子特结实，小腿很长。他是薄薄的单眼皮，眼睛不大不小，鼻子又高又精致，他也是小尖下巴，只是他下巴有棱角，嘴唇有点厚，淡粉色的，笑起来有虎牙，左侧面还有个梨涡。
　　他这人倒不是说有多么帅气，论长相远没有江曜明五官精致，只是他气质爽朗，让人一看就知道：啊，这是个阳光的小伙子。
　　至于我怎么被他盯上的呢，可以说是我自作自受。
　　其实小学毕业那会儿我就再也不想跟江曜明在同一所学校了，我想去另一个稍微差点的初中，可江叔叔不肯，非说兄弟有个照应。
　　这一照应我就初中毕业了，我考上了高中，我估计江曜明应该还是会跟我在一所学校，所以我只能趁着江曜明还没升学，尽快享受独处的日子。
　　我在学校有几个朋友，都跟我一样是边缘人物，他们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我只记得有个戴眼镜的，他叫李亦然，镜片比啤酒底还厚。
　　他这人性格比我还闷，长长的刘海盖住他眼睛，整天抱着书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说一就是一，我说二就是二，他毫无意见。
　　其实我对他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也没什么感情，跟他一起玩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不合群，就像在说‘看吧，我不是异类，我有小圈子’。
　　我内心很平静，我觉得我和李亦然是抱团取暖，可李亦然却不那么觉得。
　　直到他跟我表白，我才知道原来他那么听我话并不是没有主见，而是把我当成老婆似的偏疼宠爱。
　　我那时候还没像现在似的弯彻底，要是放在现在，我早就来者皆是客了。
　　可我那时候还小，我认为男人只能和女人在一起，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岂不是会程序死机？这是什么鬼选项。
　　我吓坏了，把李亦然痛痛快快骂了一顿，李亦然哭了，也可能没哭，因为他眼镜太厚了，我根本看不见他眼睛。
　　后来等他躺在地上，胳膊腿摆成奇怪的姿势，身下好一大滩血，眼镜甩到一边，眼睛半睁着，我这才知道，哦，原来李亦然是丹凤眼。
　　他跳楼自杀前，最后一个接触过的人是我。
　　我被警察带走问话时，看到有个高大的男生冲破人群的阻拦趴在李亦然身上嚎啕大哭，他哭得太伤心了，我本来不想哭的，听到他的哭声，我不自觉也红了眼眶。
　　多亏这男孩的哭声，我才能眼含热泪真情实感的跟警察撒谎。
　　你可以认为李亦然凄惨，认为我罪大恶极，可我又多么无辜，就因为我不喜欢他，他想不开自杀了，所以一切的事情都怪我了是吗，这难道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吗，又不是我逼着他喜欢我。
　　他跟我表白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拒绝，如果他是抱着必须和我在一起的想法才表白，最后还以死亡为威胁，我会觉得他在道德绑架，实在太自我了。
　　如果威胁能得到爱的话，我早就在我亲爹第一次踹我时跳楼了。
　　本就跟我没关系的事，警察问话也是走个流程。尸体抬走了，高大男生还瘫坐在原地，眼神涣散，魂不守舍的。
　　周围围了一圈同学，我听有人说，他是隔壁四班的体育委员李亦扬，是李亦然的亲弟弟。
　　听了这话我没忍住多打量了一眼李亦扬，他跟李亦然长得真不像，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露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猛地一回头，目光直接锁在我身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神红得能滴出血来。
　　我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连忙低下脑袋，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偏偏他就准确的发现了我，我真是倒霉啊。
　　我的倒霉远不止于此，李亦扬竟然穿过人群大步向我走来，人群自动为他留出一条道路，我急了，想往左边跑，左边的人群哄散了，想往右边跑，还没来得及跑，李亦扬已经走到我身前了，他一把揪着我衣领，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死娘炮，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