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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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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地下又第三次震了起来。
再坚固的砖石,在承受了金丹自爆之冲击后,也终受不住新一轮的震荡,墙上、地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许是通往地面的禁制被破坏,盘旋于头顶的浓雾渐散去,露出青石顶,有隐隐纹饰,但被狰狞的裂缝撕的看不出面目。
在一阵重似一阵的摇晃中,顶上青石终于碎裂、落下。
墙壁和地面也同样裂开,他们随着破碎的地面沉了下去。
白玉堂忍着背伤,忙伸手勾住展昭。两人一同跌落,他见展昭反应呆呆的,只是拉着叶朝枫的尸体,仿佛在突如其来的死亡中一时无法抽离,只得叹气再帮他捞起赵灵。
此时的地室,竟层层裂开沉落。白玉堂拽着两人,再无余力,只能随着一层层跌落。
首层残余的尸傀在金丹自爆之际,早就被焚毁殆尽,但是底下仍有大批,正与囚室中逃脱的修士混战做一团。虽然变故陡生,但厮杀之际,却也无人能空出身来。
撞击中,展昭终于未能拉住叶朝枫,看着他跌落进尸傀幢幢中。
此时从顶层忽地透下丛丛光来,照亮了阴冷的石室。
十数个修士自上飞下。见地下到处都是围着修士们厮杀的尸傀,十数道法诀打出,光华大盛,竟都是元婴修士。
自囚室中脱困的修士们,正杀得艰难,忽得助力,精神大振,终于渐渐将尸傀们一茬茬的都砍翻在地。
尚未得喘息,地底又传来一阵轰鸣,乍听就如远处惊雷,但片刻就到了耳畔。地面轰隆隆的往下塌陷下去,仿佛这座千万年的大殿,终于要陷落到地底深处去了。
元婴修士们忙抛出法器,将无法御剑的修士们裹挟起来,带上空中。
展昭的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他灵力早已耗尽,适才对敌之际,全靠着心力支撑。但目睹叶朝枫之死,让他心神震荡之际,似是全身的力气都散了,他只是迷迷糊糊的捏紧叶朝枫给他的匣子,他仿佛看见叶朝枫落了下去,又仿佛感到白玉堂将自己抱紧……他想叶朝枫因他而死,总不能任其尸身陷于地底,与那些尸傀秽物同朽,他想去找到他,但是兜头的光罩下来,远处雷鸣震震,都摇撼着他已脆成一根丝线的清明,他终于头中一痛,又晕了过去。
等展昭醒来,已是在龙图山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茫然的撑起身,就见叶朝枫那只匣子,正放在他床头案上。他恍惚了一下,才真正清醒过来。
“吱吱吱”,小白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飞快的爬上他手心,见他怔怔的,就抱起他指头,轻轻啃了两下。
公孙策推门进来,见他起身了,笑道:“我算你此时也该醒了。”递来一碗汤药,“昭儿,你此番受伤颇重,需得好好调理,先将药喝了。”
展昭两口将药饮尽,一把拉住公孙策,“先生,我怎么回来了?白玉堂呢?赵灵呢?还有……”他回头看一眼匣子,顿了一下,“异域那里,到底怎样了?”
公孙策拍拍他手,在他床沿坐下,“你莫急,待我慢慢告诉你。”
原来,展昭他们进入大殿后,留在外面的水寄萍和陆宛芙又等了两日,见毫无动静,水寄萍就捏碎了陆宛芙的定位玉牌,将人传了出去,将此间情状一一告知外面雍州分堂。
其他空间见势不妙而自行脱身的修士也有几个。雍州分堂几相印证,便知不妥,这异域里竟有了他们不曾预料的变故。信息传递出去,有弟子陷在其内的宗门便纷纷派来了元婴修士。
元婴们进入异域后,此前分隔众人的那些空间,就一个接一个的消散了,想是设局之人不欲留下线索。
他们很快到了中心之地,又传送进那被废弃的大殿,也自然发现了,其间残余的魔气。众元婴翻遍大殿,探出魔气乃是来自地下。然从殿上通往地下的禁制竟十分坚固,合众元婴之力,再三方将其击破。
公孙策自然是为展昭而来,他进入地底,就见满目尸傀间,有剑气纵横,白玉堂被一圈尸傀围着,如修罗般浴血砍杀,他处境极为不妙,只手挽着昏迷的展昭伏于他肩上,一边还要护着躺在地上的赵灵,脚下半步动弹不得,只腾出一只手驱剑,虽剑气凌厉,也挡不住攻击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一身白袍已被血浸透,几乎随时可以倒下。
陷空岛来的是韩彰,他二人出手救下白玉堂。但白玉堂已杀红了眼,死活不肯将展昭交予公孙策,最后还是韩彰施诀将人弄晕了,方才能各自将人带离。
展昭听完,更加沉默,眼睫垂下来,在雪白面孔上敷上了层阴影,整个人就有一种莫名的愁绪。
公孙策见他这样,心里更是添了事,但此刻也只得说,“你既醒了,回头便往陷空岛发个讯息,也好叫人安心。”
展昭点点头,才勉强再问赵灵。
公孙策皱起眉,说道,赵灵送到了雍州分堂到就醒了。宗阁早有人等在雍州,就是为了赵灵而来,赵灵醒来后,神智虽无碍,但身上灵气被禁锢时间过长,多少伤了些根基。看得出宗阁对于赵灵十分看重,来人神色凝重,当夜就将人送回去了。
此事透着古怪,公孙策最后说道。但这却非展昭关心的重点了,他紧着再问那地底情况。才知,诸弟子救出后,众元婴见遍地尸傀,既沾染了魔气,便不能留下一丝半点,只得一把真火烧了个干净。待烧净了,再往下探,却因下面塌方的厉害,再也探不出什么了。
展昭将目光投在一旁的匣子上,声音涩然,“那陨落在那边的修士呢?”
“尸身但凡沾了魔气,总归留不得了,只能一并焚毁……”公孙策见展昭目光只停在那匣子上,叹道,“你昏迷之际,手里捏着这个匣子不放,想来是要紧之物。你放心,不曾开过,不会遗落什么。那边之事,待你身子好些,再向你师父去说吧。”
展昭应了,公孙策又嘱咐两句,便出去了。
展昭捧起小白,点点它粉嘟嘟的鼻子,觉得心里是从未有的繁杂烦乱。
他自小在龙图山安静修行。虽也知仙途艰险,能攀至顶峰者,千万无一,但真正看着成片的同袍死于眼前,死后尸身被操纵被焚毁,却是第一次。
想那些修士,也曾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却在那封印的地底死的毫无价值,死后,与尸傀同化飞灰。
仙途的狰狞,以这样的方式袒露在他眼前,猝不及防,触目惊心。
他想到叶朝枫,在偏僻角落中默默修行,已至金丹后期,却也无人知晓,又无声无息的陨落,如同在这世上从来不曾存在过……展昭感觉心头的沉重怕是永远也无法清除。他又想到白玉堂,脑中闪过一念,倘若是白玉堂……顿时心又在混乱中搅作了一团……
展昭就这样思绪混乱的睡了过去,他仿佛陷入一个梦境,他看着自己的金丹上溢出丝丝黑线,围绕着金丹绘出妖娆的花纹,就如同那大殿之中古老的纹饰,那如丝如缕的花纹沿着经络蔓延,伸展向他身体的每一寸,在他的血脉脏腑中,开出花来,最后黑线攀爬上他的面目,如同扎根在他体内的植物,终于破土而出……
他是他梦境中的旁观者,他无法发出声音,他只有目睹……
展昭一梦而醒,直觉身上腻着一层汗,心中是巨大的茫然,无端就觉得心慌。
他心烦意乱的起身,施诀将一身衣衫换过,就往包拯处去了。
包拯见他过来,很是欢喜,然而也掩不过眉宇间浓重的郁色。
他招手让展昭坐到他身侧,将此行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甚为感慨,“异域之行,本想让你出门历练一下,却不想会这般凶险。但也亏得你,不然那赵灵就落入荆州之手了……”
“师父,此事弟子却有几处不明。一则,不是魔界与我人间界,素有结界?那这魔人,却是如何穿过结界,又潜入雍州异域之中呢?二则,弟子未见那魔人离开地底,但元婴前辈们却找不到那人踪迹,他却是从何处逃离的?他与荆州勾结,那殿中又有许多生人傀儡,显然其在人间界谋划已非数日。宗阁,可有对策?”
包拯点点头,“此事确然有诸多疑点。如你所言,魔界与人间界的结界,至今完好,本不能有魔族进出。但为师现在想的是,那异域,怕是有些古怪,十数年前,在雍州突然出现空间波动,韩堂主遣人去查,见出现一条空间缝隙,初不过尺许,养了数年,又派了无数阵师,才能容一人进出。但是异域之现世,本就是数百年一现的奇事,所以虽然来得奇突,倒也无人怀疑。如今看来,魔族在那异域中布置良多,又能突然消失不见,或许这异域,就是他进出我人间界的通道。”
展昭睁大眼睛,“借着异域?那此刻那异域呢?”
“韩堂主已将其封闭了。”
“至于他与荆州勾结一事,虽已十分确凿,但那居间之人既自爆而亡,我们并无证据,宗阁纵然有心,也不能有任何处置了。”包拯说着,捻了捻须,“赵爵此人,行事素来狠辣专断,竟然与魔族勾结,看来,他化神之后,修行的不太顺利啊……”
展昭一怔,“宗阁莫非就任由他去了?”
“那倒也不是,”包拯笑了一下,“明着不能做什么,暗地里总是会防备的。且此次陷空岛白家老二不是也在么?我们纵不做什么,陷空岛也不能放过他。”
展昭忍不住问,“师父,荆州赵长老再怎么,也是我皇极阁中人啊,他宁可与魔族勾结,到底为了什么?”
包拯叹口气,拍拍展昭肩膀,却没有说什么。
“还有件事,你尚不知。”包拯过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就在公孙先生赶去雍州后两日,宗阁收到消息,道魔族魔君意外崩卒,现下魔都正是各方势力的混战。”
展昭一怔,心中浮过异域中那魔人断续的几句,“所以师父是说,那魔人突然离去,是和魔君之事有关?”
“恩,不止如此,”包拯神色沉肃道,“近日还听说,魔君有个并没有养在身边的小儿子,突然出现于魔都,身边带着一支甚为庞杂的傀儡军队,听说里面不但有魔,还有妖,甚至有修士,又闻,他能令前一刻被打败的敌人,后一刻即站起成为他的傀儡,如此军队,无人能敌,现下魔族都道他“一人成军”。”
展昭倏然站起,“傀儡?就是异域那魔人?”
包拯点头,“恐怕就是此人了。”
异域之事虽未了结,可余下的,已非展昭所能介入了。
展昭回到自己的院落,突然觉得这山间除了风声潇潇,树影婆娑,就只余偶尔鸟鸣划过天际,到是说不出的冷清,他在此间长大,却第一次发觉,这里原来是这样安静。
空中忽而响起脆鸣,一只浑身雪白的隼俯冲而下,见到展昭,就在他头顶盘旋。
展昭看那分明是一只灵兽,却甚是眼生,但胸前仿佛挂着一块玉符。他伸臂让隼落下,拿起一看,竟是他给白玉堂的通行符,难怪不曾叫护山大阵给拦下。
展昭算算时日,自己发给陷空岛的讯息,走的皇极阁驿站,要三日方到,此刻怕是还在路上。那这隼,想是玉堂一回陷空岛就派出的。
他上下看看,那隼甚通灵性,冲他举起一只爪,却见上面套着枚乾坤戒子。展昭不由得笑白玉堂财大气粗——乾坤戒可比乾坤袋空间大了许多,也要贵上数倍,但白玉堂曾言不喜欢戴这些钦零哐啷的玩意儿,宁可揣个荷包在身上——却将戒子给传信的隼戴了。
他往里一探,捞出一堆拉拉杂杂的小玩意,灵丹灵草,炼器的矿材之类,竟还有几本修仙的话本子,莫不是怕他养伤无聊么。展昭一笑,最后掏出一枚玉符。
他将神识探入,就听见白玉堂的声音:“猫儿,你身子都好了么?你可知你突然晕倒,可是吓死我了!二哥居然就这么将我敲晕带走,真是想同他绝交!
……猫儿啊猫儿,你是不是真的没事?二哥道公孙先生说你并无大碍,但我未曾亲眼见你醒,总是不放心!
你快些回个讯息给我!我若今日收不到你的讯息,可要冲破这禁制来寻你啦!!
哦对,我哥把我给禁足了。他把我锁在试剑石阵里,要我闭关半年。
半年哪!!……猫儿,你会想我的吧?
我只好叫人找了这只电隼来,它一日便可在龙图山和陷空岛飞个来回。
让你每天都同我说说话~免得你太想我!好吧,也免得我在这里给闷死了……
它还没起名字,不如你给它起一个?”
展昭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禁露出微笑来,最后,隔了很久,展昭以为他已经说完了,才听白玉堂又轻轻的说了句:
“猫儿,这才三日啊,我已经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展昭将那块玉符窝在手心里,怔怔的发着呆,玉符在他掌心中,渐渐沾染了他的温度,也变得温热起来。
展昭的心里仿佛划过无数的念头,又仿佛只是空茫的一片,他不由得望向陷空岛的方向,在天际消失的远方,流云缱绻,不知所去何方……
风拂过,隼从他臂上飞起,盘旋着又落在一旁的树枝上,沉默的注视他。
小白从他的衣襟里爬出来,仰头看看展昭,又看看落在一旁树枝上的隼,对他“吱”了一声。
隼昂着头,用眼角扫了下那只看着无甚大用但地位仿佛十分优越的老鼠,傲然振翅飞上天空,眨眼间,就在龙图山上划过了百来个圈子,如同在天空中突然腾起的白色闪电。然后又轻轻巧巧的落回展昭肩膀,那隼低下头,对着目瞪口呆的小白,“啾”的回了一声。
展昭被这两只打断了思绪,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摸摸小白的脑袋,又伸臂带着那隼到面前,“你飞得真是快,叫人只能看到片羽残影,不如就叫小影吧?”
小影歪歪脑袋,忽的扑一下翅膀,柔软的羽毛蹭过展昭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