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癖》柿子竹

13、第 13 章

　　沈珏跟在裴宁渝身后，边顺着走廊向前走，边用视线观察周遭的细微变化。他发现，监管者手里就有控制走廊通往方向的遥控器，方才裴宁渝摁了下手中的小遥控器，走廊四周墙壁的弯折弧度就发生了极微小的变化——其通往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沈珏收回视线，开始盯着裴宁渝的背影，观察这人的走路姿势。在之前对招时，沈珏特意观察过裴宁渝这人在进行某些行动时的节奏，这人在走路时喜欢刻意放慢脚步，就像悠闲地欣赏着猎物濒死绝望感的猛兽一般，显得异常残忍。但使用异能时，这人却又招招狠戾，直逼致命处，干脆利落，从未出现过拖泥带水的情况，仿佛在与人交锋中，他的偏好便是一击致命。
　　要么不出招，要么不留命。

　　显然，现在裴宁渝走路时的节奏就有些慢吞吞的，加上他腰肢偏细，制服紧紧勒着腰部的线条走向，这让沈珏再次想起了那晚，那晚裴宁渝身上穿着的似乎就是异光学院的制服。
　　沈珏的眸底色彩变得晦暗不明。
　　但倏地，裴宁渝脚步停顿，猝然转身看向沈珏。

　　沈珏察觉到他的动作，快速抬起视线，看向对方的脸。

　　裴宁渝像是并未察觉到他原本的视线落点，直接开始介绍：“这是我的休息室，这次你就在这儿吧，由我来给你进行道德教育。”
　　他右手手指指着镶嵌在墙内的大门。
　　沈珏并未看向休息室的方向，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裴宁渝，沉默几秒后，倏地在脸上扬起道笑脸，开口问：“裴监管，据我所知，您是刚到这儿来的监管者，这么快就投身进工作里，还主动‘加班’，对我进行道德教育，是否有些太过劳累了？”
　　他这话说得挑不出半点儿问题，看起来就像是担心裴宁渝身体吃不消一般。
　　裴宁渝也装作慈师模样，温和地笑了笑，说：“怎么会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这么棒，值得我为你付出努力。”

　　这话也没任何错处，但沈珏总觉得，他似乎还听出来了其他意思。

　　付出努力吗…..
　　沈珏觉得，或许他可以认为，裴宁渝以后还会对他出手，或是像如今这般似是而非的“奖励”，或是彻底撕破脸面的致命追杀。
　　沈珏也故作腼腆地抿起唇，说：“多谢裴监管的夸奖，您也很优秀，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我曾经在荒废星的时候，就经常在客人特意带来的星球报纸上看到您的大名，异光学院冉冉升起的新星，实在是璀璨地让人睁不开眼，我看报纸时都尝尝眯着眼睛欣赏您的照片以及成绩。”
　　“是吗？”裴宁渝放下手，双手抱臂，他的视线隐晦地扫了眼某个角落处的检测探头，见其并未亮起正在被操控、窥探的绿光，才重新看向沈珏，一字一顿道：“曾经也经常有人用这种话来夸赞我，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才愿意出言夸赞我两句，但如今听到你这么说，我却觉得格外感动，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真诚了，或许，你想要知晓我能做到那种程度的秘诀吗？”
　　最后半句，裴宁渝刻意压低声音，仿佛他正在试图透露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实在不敢让多余的人偷听了去。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虚伪的嘴脸，将过去的仇怨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一同装着慈师善徒，面对面飙着戏。

　　沈珏接下了他的戏，顺势说了句：“当然想了，但这种秘诀…..应该不能随便对别人说吧，您要说的是有关提升异能、分化异能之类的秘诀吗，我常年待在荒废星，就是因为每当回到B08星球，就会面对众多异能力者的歧视，这让我心力憔悴，不敢深入去寻找增强异能的方法，只能勉强当个基因大盗，做些能养家糊口的买卖。”
　　他这话说的，简直将自己塑造成了个励志艰辛的可怜虫。
　　裴宁渝却没顺着他的戏演下去，而是挑了挑眉，问：“养家糊口？你有家人。”
　　“当然了。”沈珏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刻意将嘴角下压，装出哭泣时面部肌肉轻微抖动的状态，哽咽着说：“我有弟弟妹妹，他们都在等着我回去，我一直想要逃出监管所，就是怕没有我在身边，他们没法好好活下去，我多么害怕啊，每当我异常疲惫地进入梦乡时，梦魇就会快速缠上我，让我看见弟弟妹妹惨死的画面。”
　　沈珏确实很想他的弟弟妹妹，如果荒废星上那两条变异了的黄毛龅牙小狗也能被称作弟弟妹妹的话。
　　说完，沈珏痛苦地抱住脑袋，身体略微踉跄，似乎梦魇画面仍在眼前，随时都可能让他惊恐得倒地不起。

　　裴宁渝脸上的笑容加深，沈珏抱着头，根本无从看到他的表情，他便并未刻意装出其他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声音语调却极为生动地说：“那真是太可怜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背后还有这种故事，其他超类生物的身世也像你一样悲惨吗？”
　　“我不知道。”沈珏说：“我自身难保，根本不敢过多去问别人有关这方面的事儿，毕竟我的本质性格还是卑劣的，我怕我再听到他们的幸福时，会产生嫉妒的情绪，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好吧。”裴宁渝倏地抬起脚步，走向休息室的门前，着手去进行异能验证。但他站立的角度很巧妙，刚好遮挡住沈珏所能看见的全部视角，但凡沈珏想要看清，他就必须要挪动脚步，向前走，可前方地面下的检测系统是被设置了特殊设定的，一旦有人通过这片地面，其对应的休息室内面板就会收到提醒。
　　沈珏并不知晓这片地面的特殊，但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裴宁渝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招人恨的野狗，这人不再是没脑子的软蛋模样，自然不可能蠢到任由他随意查看开启休息室大门的方法，肯定在背地里留了一手。
　　沈珏原本以为裴宁渝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谁知，在他打开休息室大门后，一边向里面走，一边说：“你只要弟弟妹妹吗？你父母呢？”
　　“父母？”沈珏快速抬步跟上，一并走进了休息室内，他仗着裴宁渝背对着自己，便肆无忌惮地开始观察休息室内的环境，试图从中找出对自己越狱计划有用处的东西，但休息室内实在是一览无余，他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且轻便的小玩意儿。
　　沈珏收回视线，故作低迷地说：“他们早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

　　“他们是病逝？”
　　裴宁渝坐到束缚椅上，他似乎并不觉得在超类生物面前坐到象征着“监管、桎梏”的束缚椅上有多令人感到屈辱，他甚至格外自在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将胳膊撑到束缚椅扶手上，用手撑着脸，神情似怜悯似漠然地盯着沈珏。
　　“不是。”沈珏站在他面前三步远的位置，垂下眼皮，遮挡住自己眼底的情绪，接着说：“他们死于抢劫案，一帮星际悍匪为了抢走我母亲手上祖传的钻石戒指，残忍地杀害了他们，而我和弟妹，因为被父母护在身下，幸运地逃过一劫。”

　　祖传的钻石戒指。

　　B08星球上的钻石矿少得可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没有，毕竟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数百年来，因为无法再挖采钻石，星球上各个珠宝商直接将钻石的价格定上了天，谁让他们是仅有那一小部分拥有钻石的人呢——他们的祖先在从蓝星逃离时，并未带任何实用的东西，只带了成堆的珠宝钻石，原本这种行为还被一同迁离蓝星的同伴嘲笑为舍命留财，但现在看来，他们的选择是无比明智的。
　　否则他们的后辈也没资格拥有珠宝商这么个铁饭碗。
　　但就在钻石被吵到天价的情况下，原本无人稀罕的碎钻，也成了价格直飙千万星币的稀罕物，因此，大多数贫民想要拥有一颗钻石戒指来点缀自己的爱情，只能通过祖传的方式。

　　所以沈珏这句“祖传的钻石戒指”，即交代了自己父母惨死的原因，由交代了自己极为贫穷孤苦的童年背景。
　　尤其看来，他后来成为基因大盗，似乎完全情有可原，毕竟，他只是个需要照顾弟弟妹妹的伟大哥哥罢了，他有什么错呢。
　　可他说的，就是真的吗？

　　裴宁渝像是信了，他极为惋惜地皱紧眉头，低声说了句：“真是太可怜了，如此情况下，怎么还能沦落到这种境地呢。”
　　他似乎在为沈珏被困进监管局而感到愤懑。

　　沈珏顺势向前走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随后，他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
　　“裴监管，我无意跟您卖惨，但我真的很担心我的弟弟妹妹，我斗胆问您…..我是否能申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监管局？”
　　他仰着脑袋，目光真挚地看向裴宁渝，面上有两串水痕，像是情绪濒临决堤之极，泪再也止不住了，就这么夺眶而出。
　　“这个。”裴宁渝拧着眉头，说：“我没法做主。”
　　他停顿几秒，才伸出手去扶沈珏，嘴上还说：“这样吧，我帮你问问周监管，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只要你表现足够好，肯定在不久之后就能离开监管局，甚至还能得到个铁饭碗的工作。”

　　进监狱吗？
　　沈珏恶劣地在心底想。
　　他伸出手，准备将手搭到裴宁渝的手上，结果，裴宁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掌卡着时间向前挪动了段距离，令沈珏的手搭在了他被制服紧紧包裹的小臂上，右侧掌心还被腕表硌了下。
　　沈珏说：“感谢裴监管。”

　　他将全部力量搭到裴宁渝身上，借力站起身。
　　在站稳后，沈珏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裴宁渝肯定看见他用手沾口水往脸上抹了，否则也不可能躲得这么及时。
　　真可惜，没恶心着他。

　　沈珏感受着方才因控制双腿肌肉紧绷，而变得格外酸痛的下肢，顿时有些怀念拥有异能的日子，但好在，虽说没了异能，他也能靠着控制肌肉，而减小膝盖与地面的距离，伪造出一种双膝跪地的假象。
　　沈珏又想，或许就算他出生在并没有异能的时代，他也会是狡猾善变、能力牛逼、头脑飞快的一代枭雄。
　　当然，枭雄是不会认真学习四字词语的。

　　“01号。”
　　裴宁渝的语气变得冷淡正式了些，他似乎终于要进入主要话题，开始道德教育了。
　　沈珏盯着他，思绪飘荡地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尽量削弱听觉，避免被所谓的道德教育洗脑，真成了个星球组织里的另类好人。
　　他可得坏一辈子，好起来就糟了。
　　但裴宁渝下一句话却是：“你坐到那儿，自己看书。”

　　他冲着某个角落抬了抬下巴。
　　沈珏顺势看过去，却发现在右侧靠门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木头椅子。
　　沈珏不由得感叹了句，要是把椅子从木头的换成特殊材料的，他就跟坐在牢里忏悔没区别了。

　　裴宁渝又问：“有异议吗？”
　　“没有。”沈珏当即便应下，抬步向木椅的位置走去，他直接坐下，用视线在周围扫视了圈，像是刚发现休息室内并无书籍一般，犹豫着开口问：“裴监管，我要看哪本书？”
　　“你想看什么书？”裴宁渝问。
　　“我？”沈珏觉得裴宁渝这人又变回了那副没脑子的模样，这事儿还能问他？他想看《越狱指南》、《监管局二三事》、《暗杀的要领》，他能给他吗？
　　于是，沈珏说：“裴监管，您可别说这种话来测试我了，我肯定什么都听您的啊。”
　　末了，他又压低声音，眼珠转悠着，像是在警惕检测系统的监视一般，小声说了句类似投诚的话：“我啊，唯您马首是瞻。”
　　裴宁渝笑了。

　　“01号，那你觉得我应该让你看哪种书？”裴宁渝没完没了了。
　　沈珏耐心告罄，倘若他异能尚存，此刻怕是直接一个杀招扔到裴宁渝的脸上去了，省得他在这念叨磨叽。
　　沈珏强扯着笑脸，说：“我觉得我应该看《道德提升的秘诀》、《星球公民的基本教育》、《善良在心，人人有责》这类书，您觉得呢。”
　　“行。”裴宁渝挥挥手，说：“就这三本，没看完之前不许出去。”
　　随着裴宁渝的异能落到沈珏的脚边，地面上瞬间出现了三本书，其封面上的名字刚好对应了沈珏所说的那三个。

　　沈珏弯腰捡起书，看着封面。
　　“……..”

　　活爹。
　　不是这人傻逼吧？

　　从这三本书的厚度来看，没个三五天根本看不完，尤其是《星球公民的基本教育》，这本书作为公民接受教育的基础书籍，其中内容每年都会进行增加，而在两年前，就有人测评过，这本书最快也需要两天半才能读完。
　　沈珏看着手里的书，思考着用书砸死裴宁渝的可能性。

　　裴宁渝问：“有异议？”
　　“有。”沈珏抬起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
　　裴宁渝挑挑眉毛，问：“什么？”
　　沈珏站起身，瞬间扬起抹笑脸，问：“在看书期间我能出去到餐厅里吃饭吗？”
　　“你觉得呢？”裴宁渝问。
　　“我觉得能。”沈珏点头肯定道。

　　裴宁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警告声从中打断。

　　“警告！警告！”
　　“01号寝室内的04号同学言兆失去生命特征！”
　　“警告！警告！”

　　沈珏的全部思绪瞬间消失，他怔愣在原地，听着广播播报的警告声，觉得有些荒唐。
　　失去生命特征？还是言兆？

　　就在沈珏离开餐厅前，言兆还坐在原位往嘴里塞食物，眼睛跟随着沈珏移动，尝试给他打信号。
　　那时候的言兆生龙活虎的，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更别说预知到其即将死亡的信息了。

　　沈珏站在原地，他的大脑似乎也在此刻被彻底分割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一部分在不断回放他在半小时前与言兆接触时的种种细节，另一部分则麻木地接受并分析着广播播报的内容。

　　生命特征消失，便代表着该生命体的彻底死亡，但凡其还有半点儿抢救的可能，生命特征都会呈现一种微小的浮动曲线。
　　沈珏是领略过监管局的检测系统的本事的，他的检测结果不大可能出现严重错误，也就是说，言兆已经死亡这件事儿，几乎没有可辩驳、质疑的余地。

　　广播声在重复三次相同内容后，便直接停止。
　　没了广播声的存在，周围环境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中难以言喻的死寂之中，原本还在流动的空气，似乎也在此刻成了团蒙着口鼻、令人感到无比窒息的湿棉花。
　　太突然了。

　　裴宁渝似乎也感到极为惊讶，他盯着天花板上广播声音传出的那片区域，像是在看一个编写虚假故事的人，面上表情极为夸张。
　　片刻后，他转动眸子，看向沈珏，声音低低地问：“那个04号，你了解吗？”
　　他就像是个突然知晓惊天秘密的人，渴切地试着从有可能的角度上寻找到更大的瓜、更惊人的真相。
　　沈珏却摇摇头，说：”不了解。”
　　相比裴宁渝，他显得格外冷静，这也让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一个正常人，怎能对朝夕相处的室友的死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哪怕他们并未真正相处几天。

　　半分钟后，广播声再次响起。

　　“04号之死并非受罚所致，其死于寝室之内，请各位同学切勿恐慌，切勿与监管者发生口角、冲突，否则将受到惩罚，请各位同学静候检测结果，信赖监管者们，谨记心中道德指标！”

　　这句话反反复复重复了五遍。
　　沈珏安静地听着。

　　死于寝室内？
　　难不成是同寝室的人杀了言兆？

　　时任影还是景惟？

　　不，绝不可能。

　　言兆在死前去过餐厅。
　　他在餐厅内与谁接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