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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巷陌寻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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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夏末,空气里还残留着蝉鸣的余温,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轻轻擦过温以宁的帆布鞋。鞋尖沾了点路边的尘土,浅灰色的鞋边晕开一小片暗沉,她却没心思弯腰去拍——指尖正反复蹭过速写本上未干的铅笔痕,铅粉蹭在指腹,留下淡淡的灰,那是早上在公园画的半株荷花,花瓣刚勾出柔润的轮廓,花尖还没来得及染一点浅粉,就被母亲突如其来的电话催着出了门。“城南老街新修了观景台,下午光线正好,快去写生!”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她只好揣着没画完的荷花,匆匆抓了件薄外套就出了门。
她循着手机导航的指引,转了两趟公交,又在蒸腾着热气的柏油路上步行了十几分钟。起初还能看到路边挂着“老街改造”的蓝色牌子,可越往前走,眼前的路就越陌生。原本该出现的青石板路、雕花窗棂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爬满青苔的老墙,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墙根下堆着废弃的竹筐,筐沿被虫蛀出细密的小孔,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墙头,啾啾叫着掠过头顶,翅膀带起的风里,都裹着老墙的土腥味。
温以宁停下脚步,举着手机晃了晃,信号格像濒死的萤火,跳了两下,彻底变成了空白。她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速写本的塑封封面,又拐过第三个爬满青苔的街角——这下,是真的迷了路。
眼前没有预想中粉墙黛瓦、挂着红灯笼的老建筑,只有一条窄窄的旧巷横在面前。巷口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像是谁随手撒下的绿丝绦,枝叶缠绕着斑驳的砖墙,砖缝里还嵌着经年的尘土和细碎的枯叶。风一吹,藤蔓轻轻晃动,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竟像一道垂落的隐秘门帘,半遮半掩着巷内的光景。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尽头隐约透出一点暖黄的光,像冬夜里未熄的炭火,微弱却执着,伴着断断续续的吉他声,旋律轻缓得像羽毛,飘在晚风中,又像有人在暮色里对着墙根低声诉说着心事,每一个音符都裹着淡淡的愁绪。
温以宁捏了捏速写本的边缘,硬壳封面被她攥得发皱。她向来胆子不算大,小时候连独自走夜路都会手心冒汗,可对这种藏在城市褶皱里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有着莫名的好奇——就像小时候总爱翻爷爷抽屉里的旧相册,明知里面都是些泛着黄的模糊老照片,却还是忍不住想看看照片背后,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犹豫了几秒,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道光走去。帆布鞋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混在风里,竟像是在为那吉他声伴奏。她走得很慢,眼睛盯着脚下的路,生怕踩滑了青苔,又忍不住抬眼望向前方的光,心里像揣了颗小小的石子,轻轻晃着,既紧张又期待。
巷子比想象中更短,砖石路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长了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她不得不扶着墙走。走到尽头,才发现那道光来自一家没有招牌的酒吧。木质的门楣已经泛出陈旧的浅棕色,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摸上去带着温润的触感,上面挂着一串褪色的蓝白小风铃,铃舌是细细的铜丝,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和里面飘出的吉他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像一首没写全的小夜曲,余音绕着门楣转了一圈,又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温以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薄荷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混着木质桌椅的气息,竟让人莫名安心。她轻轻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又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漾开,像是在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酒吧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铺着格子桌布的卡座里,桌布是浅咖色的,边角有些磨损,却洗得干净。桌上摆着透明的玻璃杯,里面盛着各色的酒,有的泛着琥珀色的光,有的像碎了的星光,有人低头说着话,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台上专注的人,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台上没有华丽的灯光,只有一盏悬在头顶的暖黄色射灯,灯影圆圆的,恰好打在一个抱着吉他的男生身上。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领口洗得有些软塌,边缘微微卷起,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腕骨微微凸起,皮肤是冷调的白,在暖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眼睛,只露出一截挺直的鼻梁,鼻尖上似乎还沾了点细碎的光,像落了颗星子。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旋律缓缓流淌出来,是一首温以宁从未听过的曲子,带着点淡淡的忧郁,像夏末傍晚掠过梧桐叶的风,轻轻吹得人心尖发颤,又像深秋的雨,落在窗棂上,带着说不清的怅然。
温以宁找了个离舞台最近的空位坐下,椅子是木质的,坐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脸一红,连忙坐直了身子。对着走过来的服务生,她小声点了一杯无酒精的莫吉托——她不胜酒力,一杯啤酒就能让脸颊泛红,更别说那些颜色鲜艳的鸡尾酒了,上次同学聚会,她只抿了一口长岛冰茶,就晕得连路都走不稳。
服务生笑着点头,转身去了吧台。很快,他端来一杯青绿色的饮品,杯口插着一片薄荷叶,还有一根细细的吸管,杯壁上凝着薄薄的水珠,凉丝丝的,透着清爽。
她没有再翻开速写本,只是安静地看着台上的男生,看着他手指起落间琴弦的颤动,看着琴弦上跳跃的光影,看着他偶尔抬起头换气时,眼底闪过的细碎光痕,像藏了片打碎的月光,又看着他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心事,连带着琴声都沉了几分。
直到一曲终了,男生放下吉他,对着台下轻轻说了声“谢谢”,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低音区,在安静的酒吧里漾开,余音绕着风铃转了一圈,才慢慢消散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