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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克罗塞尔一头扎进洛基的臂弯里,鲜血喷涌如注,肉块连着脸皮挂在耳边,惊恐的眼神还停留在她扩散的瞳孔里,手里的斧头掉落在一旁。
      “克罗——洛基?洛基!”
      洛基摇晃着她瘫软的身体,呼唤克罗塞尔体内的洛基,他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他,即便他本打算与他为敌的。纵然他嫉妒着洛基对于索尔的特殊性,但洛基又何尝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恼火呢?他替代洛基待在了索尔身边数年,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又分享过什么故事?交付过什么样的情感?他肯定坦白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而索尔又如何看待这个是洛基却又不是“那个洛基”的他?索尔是否也把他当做了他的替代?为了某种原因,或许是思念菲尼克斯,克罗塞尔也甘愿成为容器一般的存在,被洛基操纵着行走在阿德蒙蒂斯,她是否有过自我意识?她是否始终旁观着所有事的发生?
      这些往事纵然令人无比唏嘘,但洛基都来晚了,不是吗?谁生谁死大概早已被定下,只等他来划上一个句号,真是太残忍了。这让洛基即便怀揣着恶意,也不想失去洛基,不想失去这段和往日的联系。他好不容易赶了上来,就不想再被抛下。
      不一会,克罗塞尔的瞳孔聚焦起来,她的身体恢复了生命力,慌乱地在脸上和脖颈上乱摸,当她看到洛基脸上喷溅的鲜血,眼里还充满了担忧,她立刻猜到了,这具身体遭受了致命的袭击,无论是什么,克罗塞尔真正的灵魂已经毙命。
      “呃……唔……!!”
      克罗塞尔尝试说话,但她的嗓子也被破坏掉了,呼出的气体从脖子那里漏了出来,又喷出了一些血液。洛基尝试着给她治疗,但是收效甚微,他的治疗术只能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前提是治疗主体必须自带血肉再生的能力,显然人类孱弱的身体还不具备。克罗塞尔急切地喘息着,年轻的灵魂只来得及和哥哥说上最后一句话就死去了,附身的洛基只能极其困难地操纵着这具尸体。
      “你……想说什么?”
      “呃……!!”
      克罗塞尔尽最大努力对他点了点头,紧接着她突然抬起上身,推着洛基的肩膀,猛然将他推入湖中,她也跟着掉了进去。噗通一声,一个水花之后,湖面迅速恢复了平静,连一丝波浪都没有产生。
      安朵斯完全愣住了,而更令她震惊地是,菲尼克斯那具无头的尸体竟然动了!他的双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着,将桥身的木板拍得梆梆直响。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安朵斯蹲下身来,将菲尼克斯滚得很远的头提起,慢慢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菲尼克斯触碰到自己头之后,立刻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扶着木桥边缘借力,将整个身体摔入湖中。
      湖面再一次恢复了平静。除了木桥上新鲜的血液,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朵斯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安抚着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她十分疲惫,但却从未这样鲜明地感受过生命的存在,它像溪水涌进狭窄的河道,变得湍急而发出嘹亮的声音,但在之后,水流没入海洋,再也无踪可循。这中激昂的体验一过,生命便行将就木。安朵斯曲下膝盖,坐在桥上,过了一会儿索性躺了下去,与天空上的人脸对视,她毫无惧意,继续仰头看着倒转过来的西苑屋顶。
      十年前陨石坠落的那一天,北边的峡谷里毫无征兆地流出汩汩河水。之后接连几天,庄园被一种长着鱼鳞的怪物持续侵入,全家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抗,然而它们总是每天都来。一周后,安朵斯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但是除了前主人全家的尸身外,不知为何,她没有找到任何怪物的尸体。她将尸体搬到峡谷,丢进了河里。回来清洗庄园血污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一个自称克罗塞尔·奥莱的女孩站在门口请求帮助,她说她的哥哥受了重伤,需要治疗和休息。安朵斯接纳了他们,他们很快成了阿德蒙蒂斯的新主人……她丝毫不介意谁是庄园之主,她只要守护着庄园本身就足够了,不用再随着母亲四处漂泊无依,不用再乘着一辆又一辆的火车去往未知的远方,这座庄园是她唯一且最后的容身之所。
      现在,她想,终于没有人再来侵犯阿德蒙蒂斯了。
      安朵斯呼出最后一口生命之息。
      天上的人脸似乎距离大地更近了,旭日的阳光又被遮挡住了一部分,天空再次变得晦暗。
      洛基坠入不知深浅的蓝湖,天光透过湖面洒下朦胧的光,克罗塞尔的身体就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和他一起慢慢下沉。湖面的光线逐渐变得悠远微弱,但洛基没有丝毫被湖水淹没的窒息感,甚至没有感受到水的存在,呼出的气体也没有形成水泡上浮,就像是掉入了太空,凭空悬浮在无底的深坑之上,而他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他的意识被某种外部压力制控着,迫使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想法也无法从他的意识里诞生,在思想的巢穴里只有一片虚无。
      随着下落,四周遁入黑暗,他仍然没有做些什么。但是在他眼前,白色流星般的线条再次现身了,它们笔直地从深渊之底向上飞升,于是,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原来,那不是流星。”洛基心想。
      流于意识表面的简单思绪惊醒了他!就像闪电劈中一棵树木而燃起火焰,他的意识终于挣脱了桎梏,开始活跃起来。他向着身旁一侧的黑暗摸索着,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他想是因为克罗塞尔的体重更轻一些,于是伸手探向更上方,终于摸到了一根纤细的手臂,立刻将她拉近身旁。
      “……”
      “洛基…………?”
      许久,无人应答。他只知道他们在不断地坠落,坠向更深的地方,洛基开始感到微弱的慌乱和恐惧,复杂的情绪像是一个尚未发芽的种子,使他的思想流淌得十分缓慢。
      又不知过了多久,洛基背部突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像是一块石头,他心想自己应该是降到了湖底。被他这么一碰,身后的石头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紧接着,整块倾斜的石壁都发出了微光,而这光芒还没有停下,就像一曲乐章来到高潮,光芒传播着扩散向更远的方向,这也使洛基看见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石壁粗糙的表面上全都长着拥挤的人脸,在恍惚意识的过滤之下,人脸似乎在石头上缓慢地移动和生长……
      它们是活的!
      克罗塞尔的手臂被洛基紧紧握着,脸上的血液已经被冲刷干净,能够看见浅红色的肉、牙齿、舌头和其他漂浮的组织。
      “…………洛基?”
      洛基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震,差点将克罗塞尔甩掉,急忙扭头向周围看去,差点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我就在这儿。”
      洛基这才注意到克罗塞尔的瞳孔再次聚焦起来,那个附身于内的洛基苏醒了。
      “你还活着。”
      “我不会死。但这具没有灵魂的肉身……很难用。”
      “这没什么可抱怨的……你是怎么发声的?你的身体……”
      “你没注意到吗?你的意识和精神在水里流得到处都是,很容易连上。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把它们收回来,不然你会变成一个白痴的。尝试着集中精神。”
      意识和法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洛基在这方面可谓天赋异禀,在克罗塞尔的提醒下,他的大脑机能恢复如初,就像在漫长的沉寂中终于醒来了。
      “我的脑子……怎么会这样……你看见石头上的脸了吗?它们……”
      “它们在生长。”克罗塞尔很轻,她一袭黄衣总是漂在洛基上方,兜帽上有一个被枪口打出来的洞,“我们称它们为‘第一死者’……在我那个世界,我们没有死亡这回事,但是,自从被污秽侵蚀之后,出现了第一个死者。这些脸就是他的生长出来的复制。”
      “这种生长……不会停下?”
      “没想到吧,死者永生。它们传播着污秽,直到世界毁灭。”一阵沉默之后,克罗塞尔继续说道,“来吧,没有时间了。”
      第一死者发出的奇妙光芒虽然微弱,但范围巨大,几乎覆盖了所有石壁。于是这片深水区域的地形赫然在目,原来这里也并非湖底,而是一个漏斗形状的深坑,洛基碰到的只是漏斗一侧倾斜的岩壁。克罗塞尔继续带着洛基继续深入向下,朝着漏斗的中心游去。对于一具只是被附身的尸体来说,她游得很快了。
      不消片刻,洛基感觉到水流变得十分湍急,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炸响,就像鞭子狠抽在天上。他很熟悉,但不太确定。
      “你知道‘深潜者’吗?”
      “是安朵斯告诉你的?”
      “她说他们是从湖里走上岸的,但在这里我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待会你就能看到了。”
      “是他们导致河流失去了声音?”
      “噢,你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不是它们,是我。我噤声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不然深潜者们会随着河流直接在盖德弗林上岸,镇上的人可得好好感谢我。”
      “于是……蓝湖才成为了一道防线。”
      “没错。”
      他们绕过一块拥挤着相同人脸的低矮巨石,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面高大的风暴之墙,就在湖底之中,有某种强大的力量不断搅动着湖水,它发出极为低沉的吼声,整个身体都在与它产生共振,其间不断发出高昂的雷鸣,风暴中流窜着蓝色的闪电,水流更加急促且凶猛,碾压粉碎所有被卷入的东西。
      无数第一死者的人脸发出了呼唤,口中呢喃着未知的言语,散发的光芒也愈发强烈,照亮着整片区域,一时间竟宛如白昼。
      洛基和克罗塞尔互相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洛基施展出一道法术屏障,他担心克罗塞尔的身体会被这巨大的力量撕成碎片,他不想最后只剩下一颗会说话的头,或者半颗,取决于洛基附身在哪块肉里。克罗塞尔的声音被不断在耳边炸响的电闪雷鸣所淹没,风暴激荡起的水花和气泡也模糊了她的面容,洛基唯一能做的就是拉着她,向着雷鸣最猛烈的地方前进。
      “索尔。”洛基在心中呼唤着,他必须找到索尔,他必须去往他身边。
      他费力地睁着双眼,追随着闪电汇聚的方向。他们十分突然地跃入了一片无垠的白色空间里,从高空平稳落在地上,脚下踩着一层很浅的积水,风暴的狂啸声消失了,只剩下……某个疯狂的群体正吟唱着污秽的祷文。那些长满鱼鳞,肚皮泛白的愚蠢生物正面向中心跪伏于地,更靠近中心的位置,丑陋的深潜者拖着笨重的身躯,跳着大开大合、不着边际的魔舞,他们被更高等的思想统御着,共同呼唤着未知的神祇。
      这是一场充满邪性的献祭,而所献之躯,正是雷神索尔!他仰面被献祭之柱穿体而过,挂在空中,四肢无力的后撇着,身上不断涌出流体的蓝色闪电,致命的高压电流汇聚成股,那是神性的力量,此刻这股力量被强行抽离,朝着更高远的穹顶流去……
      这群愚笨的生物对他做了什么?!
      洛基一瞬间变得愤怒,他顾不上任何理性思考,他必须立刻杀光它们!杀光它们!手中已经唤出了刀刃,愚笨生物的鲜血就将要奔涌!洛基看见了所幻想的鲜血的狂舞,他想要不断地杀,他想要在疯狂之中啜饮鲜血!
      “咚——!”
      这声动静打断了他的动作。
      菲尼克斯从空中掉了下来,他十分艰难地爬起,手里抱着的头颅不小心抛了出去,但这没关系,他项上已经又长出了一颗。这颗全新的头颅还没有长出任何毛发,皮肤白嫩宛如初生的婴儿,脖子上有一道横贯着的显眼伤疤。
      “妹……妹……克罗……克……塞……啊……”
      菲尼克斯脚步蹒跚,像僵尸一样抬起手臂,走向“克罗塞尔”,他稚嫩的浅色眸子里充满了最急迫的关切,因为他看到了克罗塞尔脸颊上的骇人空洞。
      “她不是克罗塞尔,克罗塞尔已经死了。”洛基回过身来,挡在菲尼克斯身前,“你听见了吗,医生?”
      “克罗……唔……她……在这儿……”
      菲尼克斯捏着洛基的手臂轻轻摇晃,要他去看,克罗塞尔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他新生的大脑很是迟钝,完全无法理解现状,只会朝着克罗塞尔站立的方向行走,一心想着他必须达到那里,必须去往妹妹身边!
      但是洛基抬起手臂,用身体抵住了他。他没有必要走向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终点。洛基明白了克罗塞尔遗言中的含义,她是否早就知道了菲尼克斯的头颅可以再生?于是,她用了最决绝的一种方法推开了哥哥。但她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凭空生出一把斧头……除非其中有洛基的助力……果然,这十年中他们二人的共存关系也非比寻常。
      “离开,医生!离开这里!”洛基不让他前进一步。
      “不……不……你……为什么?为什……”
      克罗塞尔来到菲尼克斯身前,然而她故意站在他伸直手臂也触碰不到的地方,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你记得你去给贝拉诊断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克罗塞………啊……”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不适合善良的人,但你偏偏要去给一个根本付不起诊金的人看病。你还记得,当你用听诊器聆听她孕肚时,都听到了什么吗?”
      菲尼克斯佝偻着,他虚弱得只能依靠洛基站立,对克罗塞尔此刻说的话反应茫然。
      “果然重新长出一颗头,记忆就会受到一次损伤,什么都不记得……哼,这也挺不错的,对吧?”克罗塞尔戏谑地笑着,让她的脸更加渗人可怖了起来,“你听见了……深海,那是不能够被得知的禁忌。从此之后,你脑子里一直都有海浪的声音传来,这会带来奇妙的体验,让你觉得脑袋掉了。之后,你时常偷溜出门,在外面闲逛、大喊、发疯,荒废治病救人的手艺。但克罗塞尔没有嫌弃你,一次次将你带回家。可惜有一次,你跑到了空旷又偏僻的路面上,那里的车速都很快,当克罗塞尔拖拽你的时候,一辆货车行驶了过来,避让不及发生了侧翻,车上掉落下来的重物……直接把你的头砸碎了,克罗塞尔当然也受了伤,她被划破了脖子。”
      这时,菲尼克斯恢复了一些力气,终于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再一味地往前冲了。
      “救援来得很慢,非常慢……慢得……濒死的克罗塞尔眼睁睁看着你长了一颗新的头颅。她被吓到了,完全被震慑住了,就彻底晕了过去。她在医院里苏醒,立刻想要寻你,但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没有放弃,即便她看见了那一幕,她也依旧想找回她的哥哥,她认为你肯定还是你自己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找到。换了颗头的你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甚至还为不合理的现实编造了合理的情节,让你编造出来的‘海德拉·德维特’真的相信是妹妹离家出走了。”
      克罗塞尔笑了,她看了看洛基,“克罗塞尔没有找到她自己的哥哥,却发现了因为坠落而内伤逐渐恶化的索尔,她找到的是我们的哥哥呢!”
      “是‘我的’。”洛基强调着。
      “嘁,随你。”
      “你说这段故事的意义是什么?”因为菲尼克斯再次行动了起来,洛基不得不以更大的力度阻挡他,“这根本于事无补!”
      “噢,”克罗塞尔耸了耸肩,“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也许是克罗塞尔的某种倾诉欲吧,她几乎整夜整夜地谈论这个,我再不说出来,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
      洛基燃起的愤怒之情被搅扰了,变成了无处发泄的恼怒,他迫切地希望医生能够离开,好好遵照妹妹的遗言,离开且活下去,但……他只要记得克罗塞尔,就不会——
      啊……
      “你刚才说,他重新长出一颗头,记忆就会受损?”
      “……”克罗塞尔猜到了什么。
      洛基毫不犹豫地将菲尼克斯推倒在地,他必须要速战速决,因为他还有自己的哥哥要救!他手中同样凭空唤出一把斧头,干净利落地再次砍掉了菲尼克斯的头,几分钟之后,断裂的脖颈开始蠕动,一颗新的头长了出来,洛基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是否记得克罗塞尔,那颗头立刻呼唤着“妹妹”,于是洛基又砍了一次。接着又是一次,只要菲尼克斯还没忘记克罗塞尔,洛基就没有停下。
      菲尼克斯的头逐渐堆积在了一起。
      站在一旁的克罗塞尔——洛基——兴奋地注视着,祂为洛基的疯狂而感到狂喜!
      洛基累得手臂发软,他对医生的发问近乎恳求。
      终于,菲尼克斯无力地躺在地上,新生的眼眶里流着夸张的眼泪。
      “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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