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落日为证》千秋凌水

7、关系渐进

　　江迎的出现，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短暂地冻僵了沈怀序与江临渊之间那刚刚开始流动的暖意。那天之后，江临渊连续两天没有来上课。

　　沈怀序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心头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滞闷。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习惯这片突如其来的真空。没有了江临渊偶尔投来的、带着复杂意味的视线，没有了那存在感极强的、混合着雪松与阳光的气息，甚至连他烦躁时转笔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教室仿佛变得过于安静。沈怀序试图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但笔尖却总会在某些瞬间停滞，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空位。

　　他想起江临渊看向江迎时，那双眼睛里深切的憎厌与几乎破碎的痛楚。那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嚣张、散漫、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少年，而是一个被困在某种无形牢笼中的、挣扎的灵魂。一种微妙的、类似共情的情愫，在沈怀序严谨的心防边缘悄然滋生。

　　/第三天早晨，当沈怀序走进教室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江临渊正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但紧绷的肩线透露出他并未真正放松。阳光落在他略显凌乱的黑发上，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却驱不散那股深沉的疲惫感。

　　沈怀序沉默地坐下，动作比平时更轻。他拿出课本，像往常一样准备早读，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旁的动静。

　　第一节课过半，江临渊才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那双总是带着锐利或漫不经光芒的浅色眼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和空洞。他没有看沈怀序，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仿佛灵魂还滞留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战场。

　　课间，陈野凑过来，大大咧咧地问：“渊哥，你前两天怎么回事？生病了？”
　　江临渊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嗯，有点事。”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疏离，陈野识趣地没再多问。

　　这一整天，江临渊都异常沉默。他没有睡觉，但也没有听课，只是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像一尊失去活力的精美雕塑。沈怀序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低气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厚。

　　放学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绵绵密密，带着深秋的凉意。沈怀序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雨丝发愁——他又没带伞。

　　就在他准备冒雨冲去公交站时，一把黑色的伞无声地撑在了他的头顶。

　　沈怀序愕然转头，对上了江临渊平静无波的眼睛。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不再空洞，而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明，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藏的倦怠。

　　“走吧。”江临渊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沈怀序怔住了。他没想到江临渊还会主动为他撑伞，尤其是在经历了江迎那件事之后，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退回到冰点的时候。

　　“我……”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不想再欠下人情，不想再陷入那种被“施舍”的难堪。

　　“顺路。”江临渊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被细雨打湿的肩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雨不大，但足够淋湿你这种……不经冻的。”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最终选了个不算客气，却奇异地不带恶意的形容。

　　沈怀序看着他已经举到自己头顶的伞，又看了看他依旧苍白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化为了沉默。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拉开距离。两人并肩走入细密的雨幕中，共享着同一片伞下的狭小空间。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首宁静的背景乐。彼此的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的一致而轻轻碰触，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真实的体温。

　　这一次，沉默不再冰冷，也不再尴尬。它像一层柔软的薄纱，包裹着两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平和。江临渊没有像上次那样将伞大幅度地倾向他，而是维持着一个相对公平的角度，任由自己的另一边肩膀暴露在飘洒的雨丝中。

　　走到那个熟悉的老旧小区门口，沈怀序再次停下脚步。

　　“就到这里吧，谢谢。”他抬起头，看向江临渊。雨天的光线柔和，勾勒着江临渊清晰的下颌线，也让他眼底那抹疲惫无所遁形。

　　江临渊也停下脚步，收起伞。细雨立刻沾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难得的脆弱感。他看着沈怀序，那双浅色的眼眸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深邃。

　　“沈怀序。”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
　　沈怀序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江临渊似乎斟酌了一下词语，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那天的事……别在意。”他没指明是哪天，是江迎的出现，还是他之后几天的消失，或者两者皆有。

　　沈怀序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足够认真：“我没在意。”

　　这是真话。他在意的，或许只是江临渊当时那双眼睛里，过于沉重的痛苦。

　　江临渊看着他清冽而真诚的眼睛，紧绷了几天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撑开伞，转身，再次走向了与“家”相反的方向。

　　沈怀序站在小区门口，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那个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在蒙蒙雨雾中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带来冰凉的触感，但心口某个地方，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温和地包裹住了，泛起一阵持续的暖意。

　　他忽然觉得，江临渊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在那副坚硬的外壳之下，可能也藏着一处不为人知的、柔软的角落。

　　而他自己，似乎正被允许，一点点地靠近那个角落。

　　雨，依旧在下。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阴霾，似乎正在这绵绵细雨中，被悄然洗涤、冲散。一些更为清晰、也更为温暖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裂痕与冰冻之后，终于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向着光明处的靠拢。一种崭新的、充满未知可能性的序章，似乎即将开启。而下一章那悸动的亲吻，也在此刻埋下了最自然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