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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幕·长亭折柳 ...


  •   宁城郊外,一处院落隐于草木深处,盎然春意中显出诗情画意的怡然。

      王婉几经周折,才探得王太太如今的落脚处。

      宁城王府查封后,服侍了王曌半生的忠仆王妈,将这位自己从小看顾大的旧主接至家中同住。

      王婉上一次见她干娘,还是在抄家那日。

      她戴着法式宽檐帽,面纱遮脸,远远立于街角树后,望着王曌自朱漆大门内缓步而出。

      纵然历经风波,她干娘周身气度依旧,步履从容,仿佛周遭倾颓都与她无甚干系。

      那时她便想上前,奈何陈韫在侧,只得作罢。

      指节叩响门扉,前来应门的正是王妈。

      见是王婉,她脸上并无多少讶异,只侧身将人让进院内。

      院子不大,几步便行至王曌现今的居所。

      她的干娘着一身藏蓝平裁棉布旗袍,低髻以一支素木簪松松绾就,正临窗而坐,就着天光翻阅着手中书卷。

      虽荆钗布裙,洗尽铅华,那通身的清华气度却未曾折损半分。

      她察觉王婉的到来,只略抬了抬眼,目光便又落回书页上,语气平淡无波:“候着,待我看完这一段。”

      说罢,便将王婉晾在一旁,既不赐座,亦无他言。

      王婉也不拘礼,自行挪过一张竹椅在她身侧坐下,静默等待着,目光却细细掠过她干娘身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人清减了些,想是过惯了锦衣玉食,如今粗茶淡饭,难免不适。

      少了尔虞我诈的交际和虚情假意的逢迎,她脸上那惯常的、刻意堆叠的笑意已尽数收敛,只余下眼角与唇边深刻的笑纹。

      王曌生就一副满月般的福相,褪去那些世俗笑容的粉饰后,面容显得愈发端庄稳重。

      乍看上去,竟真似一位能包容万物、怜悯众生的地母。

      然而,一副菩萨骨,却配了一双罗刹眼。

      那双丹凤眼里,寻不见半分普度众生的慈悲,唯有视万物为刍狗的鄙薄与傲睨。

      王婉又扫过这间陈设简朴的屋子,比王府下人房尚且不如。

      她那事事讲究,连一片茶梗都容不下的母亲,如何能住得惯。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王曌才将书合上,随意置于桌案。

      书皮上,《镜花缘》三个字墨迹宛然。

      “来了?”王曌这才正眼瞧她,眸色深沉,“比我预想的迟了。”

      面上隐有不豫。

      “母亲,”王婉迎上她的目光,“您就不怕女儿今日是来寻仇的?”

      王曌闻言,天然凌厉的眉眼微微舒展,唇边泛起低笑。

      “那你待如何向我寻仇?”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如今这般光景,尚不能教你顺心?”

      “婉儿,你长大了,”王曌眼底笑意更深,“竟连我都算计了进去。这一手,是何时备下的?”

      王婉也笑了。

      这些年来,她为母亲分忧解难,处置过不少棘手事,助她渡过数次难关。

      雁过留痕,王太太清查王先生时,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将那些要紧物件暗自拓印了一份私藏。

      后来在周济民处得来的那些密函,她亦拓了两份,一份交与干娘,一份自己留存。

      此外,周太太等人这些年来替她干娘经办阴私之事,留下的诸般凭据,她也一一收存。

      从一开始,她便防着母亲。

      只防不胜防罢了。

      陈韫欲复仇,然彼时王太太有周家庇护,王先生仍居高位,她依旧锦衣玉食,无人能动其分毫。

      于是,王婉便将历年搜集的证据,拣选部分交予陈韫。

      借此,终将周家与王家一并扳倒。

      唯独她的母亲,竟能全身而退。

      这倒也在王婉意料之中,她从不认为自己真能算计过母亲。

      毕竟母亲同样留了后手,始终防备着她。

      是故她能抓住王先生、周先生乃至周太太之流的把柄,却唯独抓不住她母亲的切实罪证。

      那些连带的责任,母亲自有手段令自己置身事外。

      她在算计、防备着母亲的同时,母亲又何尝不在算计、防备着她?

      若非母女,何以至此等相知相忌的地步?

      “您好狠的心,”王婉声线平稳,听不出怨怼,“可知,女儿险些死在狱中?”

      她说着,执起桌上青瓷茶壶,先为母亲面前空了的杯盏注满,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终究是没死,”王曌语气淡漠,事不关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中该有此劫罢了。”

      依旧是一贯的冷酷。

      王婉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收紧,茶水因这力道晃出了些许,洒在陈旧的桌面上。

      她凝视着母亲那张不见波澜的脸,心里恨意更甚。

      那张脸只因她这失仪举动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豫,旋即恢复如常,仍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从容。

      “你便是为了那支素银簪子惩治我?”王婉声调拔高,“在你心中,她便如此重要?”

      “也是,陈御下等货色怎么可能入你的眼睛?”言及此处,更是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这般作践自己,不过是在报复一个永无回应之人。”

      “婉儿,”王曌眉头一蹙,“你僭越了。”

      王婉却骤然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母亲,女儿不但僭越。”

      “您所感受到的,不过是我心中怨怼的冰山一角。”

      “更僭越之事,尚在后头。”

      王曌面上不豫之色更浓,欲抽回手,却□□女死死攥住。

      “随女儿走吧,母亲,”王婉低低笑了,“这不是商量,是威胁。”

      话音刚落,王曌另一只手扬起,利落地掴在她脸上。

      “你也配威胁我?”王曌面色已恢复平静,只声音还夹杂着怒意。

      “女儿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王婉松开手,指尖拂过颊边微热的指痕,目光沉静,“如今,没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此番谈话,终是不欢而散。

      ·

      陈韫踏着夜色回到小院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父兄皆落狱,家产抄没,所幸尚有一技傍身,在宁城为些富家太太、小姐画像,日子倒也勉强维系。

      只是今非昔比,难免要为生计奔波。

      见她归来,王婉上前接过她脱下的大衣与帽子,仔细挂好,又将灶上温着的饭菜布在桌上。

      时日久了,两人之间便自然形成了这般相处模式。

      王婉如今身份不便,是个“已死”之人,出门需戴宽檐帽,轻纱掩面。

      故而大多时候留在院中,为陈韫浆洗衣衫、料理餐食,也算是对她长久以来照拂的一种报答。

      用过晚饭,略歇片刻,王婉便为陈韫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只是这次,待陈韫回到卧房,却见王婉已卧在她的榻上。

      这些时日,她们一直保持着相敬如宾,各自安寝,从不同榻而眠。

      陈韫喉间轻轻滑动了一下,仍是默然走向床榻,侧身躺下。

      王婉温热的躯体贴近她后背,并未言语,唯有清晰的心跳声透过薄薄衣衫传来。

      陈韫忽然翻身,面对着她。

      王婉也回望着她,两人一时无话。

      连空气都在无声地胶着。

      陈韫的呼吸变得深长,似被人掩住口鼻,每一次吐纳都带着刻意的压抑,胸膛随之微微起伏。

      “今日,”终究是陈韫先开了口,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寂,“为何如此?”

      “阿姐,”王婉声音轻若耳语,手指穿过陈韫散落枕间的长发,“我不明白,你究竟中意我哪点?”

      “自是中意你年轻貌美。”陈韫低笑,语气带着几分不正经的戏谑。

      王婉也笑了,收回手,指尖抚过自己的脸颊。

      她早已不是二八年华,肌肤不复往日的紧致莹润,被脂粉浸染得略显滞涩。

      闲暇对镜自顾,她深知自己容颜渐衰,再无多少可倚仗的颜色。

      随着年岁流逝,人老珠黄是迟早的事。

      “中意你行止得体,谈吐大方,见之忘俗。”

      王婉又是一笑:“那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演给旁人看的。”

      “中意你,”陈韫说话时,目光锁住她,不肯移开半分,“就如陷在泥淖里偏要开出的那株花,美得惊心,污点都脏得动人。”

      明明那样一张冷情的脸,像从不为任何事动心起意。

      说这话时却仿佛被世俗牵扯,有了凡人的动容。

      “连你的惺惺作态、表面功夫,我也觉得可爱。”陈韫说着,伸出指尖,在昏暗中细细描摹王婉的脸部轮廓。

      “我中意的,更是你的野心,你的欲望。”她说得认真。

      王婉听着,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

      她那原本略显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归于平缓。

      她必须承认,陈韫这番话,确实触动了她。

      看透了她内里的不堪与算计,却依然能欣赏这黑色的魂灵。

      当陈韫的指尖划过她的唇瓣时,王婉张口,轻轻衔住了那在春夜里依旧带着凉意的手指。

      对面的女人身体一颤,迅速抽回手,背过身去。

      随即,王婉温软的身躯便贴了上来,胸前的柔软抵着她的背脊,体温与气息无声地侵入。

      这般真情流露的夜晚,总是容易让人失了分寸。

      但她仍是微微挺直了背脊,避开王婉的贴近,努力压抑着呼吸,不欲让身后人听出端倪。

      身后的人却不肯放过她,只听一阵窸窣声响。

      王婉利落地褪尽了衣衫,赤着身子从身后翻过来,跨坐在她身上,面对着她,俯身将单薄的身体送入她怀中。

      春夜尚寒,她下意识伸出双臂搂住那微凉的身体,双手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游走摩挲。

      指尖的温度渐渐升高,眼底也逐渐发烫。

      陈韫的手顺着脊线滑下,内心情潮难抑。

      她并非崇尚灵犀相通的圣徒,这具身体本就是她渴望已久的。

      “可以么?”她将双唇贴在王婉耳畔,最后一次征询。

      身上的人献上自己的唇,作为回应。

      她得了默许,指尖滑入幽谷。

      王婉仰起头,脱离她的唇瓣,喉间溢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喟叹。

      黑暗中,唇角却勾起一抹陈韫看不见的笑意。

      尽管陈韫说过无须她以身体报偿,可她除却这具躯壳,再无长物,亦不愿白白承受恩惠。

      一夜贪欢。

      王婉睁着眼直到窗纸透出朦胧青光,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唯恐惊扰身侧安眠的人。

      她轻手轻脚穿好衣裳,侧首望着陈韫沉静的睡颜,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随后,她穿上鞋,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去。

      ·

      她甫一离开,陈韫便睁开了眼。

      她取过床头小几上的烟匣,打开却发现早已空了,有些烦躁地将那珐琅彩绘的精致铁盒掷于地,抬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

      她随意披上晨袍起身,拾起昨夜为王婉清理身体的素白手巾,将手巾覆在脸上,良久。

      肩背的线条缓缓松弛,又骤然绷紧。

      她交易了母亲的遗书,付出了百般的耐心,却依旧比不过一个将她婉儿妹妹亲手送进监狱、垂垂老矣的女人。

      是不是只要王曌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她婉儿妹妹的心,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属于她?

      陈韫抓起小几上的茶杯,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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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阅前必读/严正预警】 1. 核心预警:本文含大量猎奇情节(包括凶杀、虐身)及扭曲心理描写,全员恶人,无任何正面角色,道德审查者请勿入内。 2. 角色关系:主要女性角色存在复杂亲密关系,"双洁"党请勿入内。 3. 故事基调:本文无纯粹爱情,旨在探讨人性与欲望的灰色地带。 4. 更新说明:全文免费,每日【北京时间18:00】更新。 5. 阅读门槛:本文严格限定21岁以上成年读者阅读,未成年人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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