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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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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齐碎片之前的时间里,主神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一次,将那座殿堂修正装饰一番,静静坐一会,然后天南海北地捡拾碎片。
这样交替着度过了许多年,主神终于找齐了最后一枚碎片,正好在祂同曲宁第一次一同出游时走过的石板小道上。
它在一颗嫩草尖儿上闪闪发光,主神手指颤抖,小心地取下它,将它放在心口之中,然后迅速回到自己的神域里,滚进曲宁的床铺之中,这才小声地喟叹了一声。
爱人的灵魂终于完整,主神浑身震颤,颤抖地触碰它融融软软的表面。
很温暖,在祂的胸口里发着淡淡的光,这让祂做出了自曲宁身亡后的第一个嘴角上扬的表情。
祂的爱人,很快就能再见了。
受主神神力的滋养,这颗轻飘飘的灵魂看起来很健康,但是同时也不再适合继续放在祂的□□中了。
主神依依不舍地将它取出来,像将一颗蛋放进鸟巢一般将曲宁的灵魂放在了自己的冠冕正中。
祂的冠冕并不常用,之前玩闹时不小心压痛了曲宁的额头后更是被雪藏了起来,不过它与自己有深刻的联系,并且会源源不断地散发神力,这个时候倒是很适合使用。
最后看了一眼安分地窝在冠冕当中的灵魂,主神陷入了漫长的沉眠。
与此同时,祂的神域半永久地封闭了起来,禁止一切生灵的进出,内部则再一次慢慢飘起了细小如灰烬的雪花,落在主神和曲宁曾经一同看过的景物之上。
主神是不做梦的,但可能是曲宁的灵魂完美无缺地在身畔的缘故,主神罕见地做了一个不太漫长的梦。
在梦的前半部分,祂飘在半空中,充当一个小孩子的观众。
他被黑色长发的母亲叫做“宁宁”,黑色短发的父亲把他高高举起,逗得他弯着眼睛大声地笑,露出还没长齐的雪白牙齿。
盒子一样的“家”里,偶尔会出现被撕碎的全家福和各种证件,宁宁低着头把它们歪歪扭扭地粘在一起,挤进相框。
在宁宁睡着后,他的母亲和父亲无数次压低声音争吵,最严重的时候,终于连他也不顾忌了,把一切能打碎的东西都打碎,一切能点燃的东西都点燃。
宁宁在漆黑的房间中坐了起来,沉默地听着雷声一般不断响起的碎裂声。
主神混混沌沌地飘着,俯下身捂住宁宁的耳朵,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祂也不清楚。
如祂所预测的那样,两个大人分开了。
祂没有想到的是,对宁宁都很宠爱的两个大人,谁都没有要这个孩子。
他低着头,做错事一般被眼生的亲戚带走了,然后就是不停地辗转。
有时候学期才过一半,刚回来就被通知要去另一个地方,于是只好沉默地拿起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无数扇门为他打开,无数扇门为他关上。
主神依然碰不到眼前的人,更碰不到那些霸凌他、孤立他的人,纵使怒火中烧,也无能为力。
曲宁从来不哭泣,倒是主神为他流了太多没人看见的泪水。
被醉驾的司机驱车撞到曲宁身上的那一刻,主神终于忍不住了,祂崩溃地冲向曲宁,拼命地把自己的神力灌进他的身体,想要愈合他破碎的内脏。
在神祇的眼中,这十几秒是多么漫长啊,漫长得足够让祂看清楚,祂能扭转一切病痛创伤、颠覆山川和海洋的神力是如何徒劳无功地流进曲宁身体又流出。
梦中无法发出声音,主神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因嘶吼而碎裂。
祂徒劳地伸出强健的胳膊去抓曲宁,每一下都是空的。
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的主神陡然间想起来眼前双眼涣散的人对祂讲过的一个故事——
猴子把尾巴绕在树枝上,倒吊在清澈的水面上伸手捞水中的月亮,不知道那只是倒影,忙活了半天,脑袋都晕乎了,才发现手上只有冰冷的河水,月亮仍然在水中。
曲宁是从一阵柔和的亮光中苏醒的。
他像是睡过了一个长长的、懒洋洋的午后,以至于刚醒来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要花好一会功夫才能想起来睡前都做了些什么。
啊……阿伏亚离开神界,留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神域里转悠。
然后呢,曲宁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吊在天花板下的浅色的帷幔。
然后莫伽拿来一个小喷泉,启动之后会喷出来清清凉凉的泉水,他玩了一会,喝了一杯水或者酒……
接下来是什么?
曲宁有些头痛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现在在自己的房间内,那应该是不小心喝晕了,然后被莫伽或者其他神侍抬了回来?
不,不对吧,曲宁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确认刚才没有看错,上面真的布满了银白色的纹路,和阿伏亚的很像,只是祂是黑色的,有时浮在皮肤表面,更多的时候不会显现。
用力搓了搓,没有搓掉,曲宁微微皱起了眉毛,心想难道是他喝醉了之后太想念阿伏亚,于是糊里糊涂的翻出来某种绘画或者纹身的颜料,在自己的皮肤上复刻了这些花纹?
不可能的,哪有人醉了还能画这么流畅的线条。
曲宁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是又毫无头绪,于是甩了甩脑袋,索性不想了。
他坐了起来,跳下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全身不着寸缕。
虽然没有人或者神会偷窥自己,但是曲宁还是有些不自在地随手扯了什么柔软的布料遮在下身。
还没去找不知道丢到哪里的衣袍,曲宁就先循着闷响发现地毯上滚落了一顶璀璨耀眼的冠冕。
“……”
看样子是刚才不小心带下来的,曲宁深深地皱起了眉毛,弯腰捡起它。
它不应该在这里吧。
阿伏亚不在神域,也从未和祂提起过会把自己的冠冕留在这里。
曲宁不清楚祂平时都把这个沉甸甸的东西收纳在哪里,所以自己不可能把这顶耀眼但硬邦邦的冠翻出来丢在床上。
一觉醒来出现了两件怪事了,曲宁心想以后再不能随便喝阿伏亚说的“淡淡的不会醉”的酒了,整个人的记忆竟然会凭空消失,太可怕了。
把冠冕放到桌子上,曲宁撩开纱帘帷幔,走去打开了最近的一扇窗户。
从醒来开始,他就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雪花飘落的簌簌声,是错觉吗?
嗯……并不是。
窗户外并不是熟悉的走廊和芳草茂盛的庭院,出现在曲宁面前是一堵雪墙,厚密结实,外面似乎下了大雪,把整个建筑都盖起来了。
曲宁伸手,从雪墙上抓了一把雪,很快就融化在掌心。
神域内的天气由阿伏亚掌控,祂在干什么呢,搞这样大的雪,想学人界的孩子们打雪仗,还是说准备把神域内的建筑都从石制木制换成冰制。
唉,不该给祂说自己很想试一试人界的那些冰雪做的房屋的。
关上窗户,曲宁转过身,视线自然而然地划过了他的床。
纱帘虽然在阿伏亚的强烈要求下布置了足有三五层,但是都是很轻薄透明的,因此他能透过它们看见,在他离开后,他的床上仍然有一个人影静静地躺着。
看不清具体样貌,但是似乎是个很高大的男性,要么长了长长的白发,要么就是躺在一块厚重的白色长毛绒毯上。
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曲宁一只手捂住不甚牢固的遮在下身的布料,一只手撩开雾一般的轻纱,心里忐忑地猜测着那会是谁。
首先排除人界的普通人类,他们再健壮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夸张的体型。
神祇呢,曲宁见过的神祇里,雷米和乌索彼德一个是小孩模样一个是青少年模样,米洛伊斯是苍白纤瘦得近乎畸形的竹竿子,麦利、尹芙兰、费利兹则修长匀称,只有阿伏亚、战神萨金、畜牧之神皮塔古纳特有些可能。
只剩下最后一层轻纱了,曲宁小心地掀开一线缝隙,凝神观察还在沉睡中的那个神祇。
银白的卷发如水银般流泻,如果不是颜色不对,那曲宁会认为祂是阿伏亚。
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光滑而苍白,和萨金偏深的肤色也不一致。
视线再往上,是干净的下巴,那么可以把蓄着胡子的皮塔古纳特也排除了。
紧接着是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浓长的睫毛,锋利的眉尾……完全是阿伏亚的翻版啊!
曲宁目瞪口呆。
阿伏亚有个双胞胎兄弟?阿伏亚出去了一圈给自己漂了头发和皮肤?阿伏亚生病然后掉色了?
无数个奇形怪状的猜测在曲宁脑子里打架,曲宁踮着脚走近了,仔细观察了一些细节,再次确认那就是阿伏亚无疑。
只是比他记忆里的更加憔悴,更加忧郁,连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眼角都是湿润的。
嗯,肌肉也掉了一点,虽然总体仍然健壮高大,但是以他无数次身体力行地测量过祂各个维度的经验来看,阿伏亚确实是消瘦了。
就在曲宁开开心心的打量分别了七天的恋人时,阿伏亚还在梦境中徘徊。
梦中祂抓不住曲宁,绝望的哭号和与曲宁感同身受一般的剧痛使得祂大脑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另一幕。
仍然是眼前这个黑色短发的人类,穿的却是祂更加熟悉的柔软长袍,正倒在祂的怀里抽搐。
他口中涌出来大口大口的鲜血,还有那句比柳絮还轻的“忘了我”,都是祂未曾在梦中见过的,此刻却在眼前与被铁皮轿车撞飞的曲宁重合了起来。
阿伏亚脑中的弦在顷刻间全都绷断,耳边似乎有一万道雷声一齐轰鸣,祂听不见任何声音,神力如同银河倾泻般不受控制地向曲宁涌去。
世界在崩塌,马路、高楼、醉醺醺下车查看的司机都像掷在地上的玻璃一般裂成碎片,直直地坠入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之中。
在无形的力量强行把阿伏亚和曲宁拆开之前,阿伏亚看见曲宁被自己的神力包裹起来,伤口和口鼻处的鲜血在浓稠的神力中极缓慢的扩散。
接着,这颗让祂心胆俱裂的琥珀成为整个梦境世界中最后存在的东西,在祂强制性的挽留下漂浮着。
四周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曲宁也没有任何回应,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梦做到了这里,上下前后的方位都失去了所有的参考价值,阿伏亚只知道祂和曲宁的距离不停地拉大,但祂无法分辨是祂在远离曲宁,还是曲宁在远离祂,或者是有两只巨大的手,将祂和曲宁抓住,像孩童抓住小虫的头尾扯断它那样,将原本紧紧相依、如同一体的两个生灵生生撕裂成两半。
阿伏亚穷尽祂全部的力量,耗干祂所有的想象,甚至向祂从未信奉的、曲宁的世界里的神灵精怪们乞求,愿意付出祂拥有的一切,不要什么来世,不要什么功德,哪怕奉上灵魂,只求曲宁能活下来。
但曲宁最终还是不可违抗地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捕捉走了,阿伏亚在梦中所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曲宁像一颗眼泪落入黑暗之中,激起一串扭曲得好似水波荡漾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