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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东宫赏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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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大雪初霁,皇宫内苑银装素裹,唯有东宫暖阁旁的数株老梅,虬枝劲展,迎着寒风绽出簇簇红苞,幽香暗浮,为这片肃穆的皇城添了几分鲜活气。
太子宋弘璟披着一件狐裘,站在暖阁的窗边,望着院中雪景红梅,神色温和,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年岁虽轻,但身为储君,每日聆听政务,与阁臣议事的担子已然不轻,加之近来朝中关于边镇军需、漕运改制的争论不休,更让他心力交瘁。
“太子哥哥好雅兴。”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宋弘璟回头,看见永嘉公主宋明芷披着厚厚的羽缎斗篷,正由宫人引着步入暖阁。她今日梳着简单的双鬟,饰以珍珠,素净中更显眉眼精致,气度沉静。
“明芷来了。”宋弘璟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对这个聪慧又不太惹事的妹妹,他向来有几分好感,“快进来暖暖,外面冷。正想着这梅花开了,一个人赏看无趣,可巧你就来了。”
宫人奉上热茶点心,悄无声息地退至远处。
宋明芷解下斗篷,在太子下首坐了,捧起温热的茶杯暖手,目光也投向窗外红梅,赞道:“这株老梅年年开得最好,凌霜傲雪,看着便让人心生敬意。”
“是啊,”宋弘璟颔首,语气温和,“其姿也劲,其香也清,不与众芳争艳,独守寒冬,恰如君子之品。”他言语间带着欣赏,也隐隐有自况之意。
宋明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这位太子哥哥,确实有君子之风,仁厚宽和,但有时……未免过于理想化了。这宫廷朝堂,哪里是只靠“君子之品”就能立足的?
“听闻妹妹开府后,诸事繁杂,可还顺遂?”宋弘璟关切地问道,“若有难处,尽管与兄长说。内务府那边,我也可替你打声招呼。”
“劳太子哥哥挂心,一切尚好。”宋明芷放下茶盏,语气恭谨而疏离,“不过是学着打理府务,循规蹈矩罢了,不敢劳烦兄长。倒是兄长,近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政务太过操劳?”
宋弘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还不是那些老问题。北境请求增拨冬衣粮饷的折子又来了,户部却总说国库吃紧。还有漕运总督的人选,各方争执不下……唉,都是难处。”他似乎在妹妹面前放松了些,流露出些许真实的烦恼。
宋明芷安静地听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北境军需,大半与齐王相关,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需求,又有多少是借机扩充势力、中饱私囊?漕运更是牵扯无数利益,齐王的手恐怕也伸得不短。太子哥哥看到的只是政务难题,而她看到的,却是隐藏在难题背后的刀光剑影。
“政务虽繁,兄长也需保重身体。”她温言劝慰,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说来,前些日子听闻南边抚州一带似有不太平,好像是一处道观走了水,伤亡颇重。也不知地方官是如何治理的,竟让这等惨事发生。”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提及一则远方的新闻。
宋弘璟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蹙眉道:“竟有此事?我倒未曾留意。抚州……嗯,回头我问问詹事府,看是否有相关奏报。若地方官确有失职,当严查不贷。”他言语间流露出储君的责任感。
宋明芷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复杂的情绪。太子哥哥的仁心是有的,但这消息的滞后与对背后可能的阴谋毫无警觉,让她暗自摇头。齐王兄的手脚,做得真是干净。
“兄长仁心,是百姓之福。”她抬起眼,依旧是那副温婉妹妹的模样,“不过些许小事,或许不必劳动兄长。妹妹也只是偶然听闻,随口一提罢了。”
兄妹二人又闲聊片刻,多是宋弘璟询问宋明芷府中生活,宋明芷一一作答,言辞得体,既不诉苦,也不张扬。气氛倒也融洽。
临告辞时,宋弘璟命宫人取来一个锦盒递给宋明芷:“这是新进上的一些暖玉,握着可以驱寒,你身子单薄,拿去用吧。”
“谢太子哥哥。”宋明芷接过,屈膝行礼。
离开东宫,走在冰冷的宫道上,宋明芷脸上的温婉笑意渐渐淡去,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太子的这次会面,让她对前路看得更为分明。
太子仁厚,这于她而言是幸事。至少意味着,只要她不主动与东宫为敌,这位兄长将来即便登临大宝,大概率也不会刻意针对、逼迫于她。他不会成为如齐王那般主动且致命的威胁。
但这远远不够。
将自身的安危寄托于他人的仁慈,尤其是帝王的仁慈,无疑是愚蠢且危险的。今日的太子是仁厚的兄长,明日的皇帝却未必还是。权力会侵蚀人心,朝局会逼人改变。齐王兄的虎视眈眈更是近在眼前的危机。
她所求的,从来不是在太子与齐王之间选边站队。她要做的是,无论最终是仁厚的太子继承大统,还是阴狠的齐王逆势而上,甚至是出现其他意想不到的局面,她宋明芷,都能拥有让那位九五之尊不敢轻易动她、甚至需要忌惮她的资本。
这资本,可以来自她掌控的、连皇帝都无法忽视的财富脉络;可以来自她编织的、能触及朝野角落的信息网络;也可以来自她经营的、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作用的各方人脉。
她握紧了袖中那枚温润的暖玉,指尖却感到一丝寒意,那是源于对权力本质的清醒认知。
赏梅虽雅,奈何风雪将至。她必须更快地织就自己的罗网,积累足以让任何一位帝王都投鼠忌器的力量,才能在这变幻莫测的皇权风暴中,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