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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回 ...

  •   好仆儿问心安苦主,贪盐官敛财煞众商
      四月下旬,素钗院里的橘子树开花了。她没有种植果树的经验,不过去年秋天万池园采购了一批橘子树,她因想着万池园有不少人能帮忙,就也要了一棵。
      这天清晨,她照例往院里看一看花。这些日子早春的花都接连凋谢了,还好橘子树绽了几颗花骨朵,藏在绿叶里,看得人心生欢喜。
      旁边红豆蹲下去看那花丛,报春花早已只剩枝叶,丁香花稀稀拉拉也快要败没了。她扶一扶这个,抬一抬那个,却是也挽救不了。
      素钗从来爱养花,早已将花落当做习惯,可她低头看到仆儿惆怅,竟也忍不住想,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罢,她和这些花有甚区别?
      想到这里,她却只道:“今日正该换花,一会儿人来,你莫出来了罢。”
      红豆便起身道:“这不能,那时人多眼杂,除了家里的下人,还有外面的花匠、木工要来,怎能让您一个人照应着。”
      素钗觉得在理,也就默许了。她二人又进屋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稍微嘈杂了些。原是一部分花匠、石工已经来了,在大院子里忙活着。又过一会儿,才有人站在看山堂外喊道:“素姑娘,移花来咯,醒没——”
      红豆先一步跑出来,对那家丁道:“别嚷,素姑娘饶是没醒,你这一叫不也吵醒了?”
      那家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你看,昨儿一道说的时间,别的地方都是直接进,正因为这里是素姑娘咱才多问这一句……”
      这时候素钗也已经出来了,她穿着一件玉白色的交领单襦群,短衣是庭芜绿带印花的,外面罩着一件纱衣,齐肩,直垂到脚面。她站在竹帘旁边,还未从台阶上下来,便向门口道:“叫他们进来罢。”
      门口二人便不再辩驳,张罗着叫后面几个花匠一连进来了。素钗和红豆二人在一旁的亭子里坐着,看这些人将旧花铲去、新花栽上,弄了快一个时辰。
      这些人向来为私家园林做事,做活干净些,移栽之后都会将泥土、花叶收拾好,来的一个石匠,还顺便把看山堂院里的假山打理了一下。然而其人走后,红豆又拿笤帚扫了一遍,是嫌外面的人不细致。素钗也不进去,还只坐在亭子里看她。
      红豆一路扫到廊亭了,这会儿稍做休息,她抬起笤帚来看到混在泥土里的残花,想到它们绽放的样子,便忍不住叹道:“所以红豆不敢养花,这太让人……”
      素钗坐在亭子里,将她帚底的花看得一清二楚,也将她叹的话听得明白。她总容易由花往自己身上想,便垂了垂眸,含笑道:“花自凋零,在哪里都不曾改变。只是进了万池园,身处的环境总是好的,应含几分谢意。”
      红豆心想,这话听着奇怪,人瞧着花好看才养,花需要有什么谢意呢?可她顿了一会儿,看着素姑娘那侧影,竟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便将笤帚靠在一旁,自己趴在栏杆上向着素钗,问到:“姑娘,这话红豆不该问,可那几天您翻来覆去睡不着,红豆听得心疼。您若有什么话便说给小人罢,红豆别的不行,唯有一张嘴谁也撬不开。您假使说了,我就算死,也——”
      素钗将她的嘴捂上了,她看着自己的仆儿,心里百感交集。片刻,她松了手,叹道:“我哪有这样的好命,叫你们待我如此。”
      红豆连连摇头,她一想到素钗的苦楚,眼眶又有些发红。素钗不再看她,只道:“家主将我做妾赎来,我听闻她在外另有佳人,如此便想,家主怕是视我清白而不开口。可你想,这真该是我的本分。
      “我应叫家主明白,我并非那不惹凡尘之人,她若有求,我亦无不可如。可我也是糊涂,怎就没将谣言分辨出来?”
      她又说:“我漂泊至此,实在应该知足。”
      莫说花残去,更应叹怜花之情。于她而言,一年来与万池园这些人的情谊,或许早已大过她的私心。她本是零落之身,离开家乡之后,不曾想还能有这种生活,念及此,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安。
      红豆听到这里,竟是无甚可说。素钗字字句句落到“恩情”和“本分”,可她哪里不知,这里面尚有素姑娘的真心。但其中深意,素钗不说,她也无法先问了。
      素钗一笑,却转而道:“不过,我亦想看看那女子有是何等人也。”
      她心里盘桓着那一句谜,中秋晚宴她在方执的案上看到,便留一份心将其记住了。自夏以约八百里,仲春西现黄昏时——衡参,会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红豆年纪尚小,亦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只是觉得素钗不会比不上任何人。她想这么说,可她瞧着素钗,最终什么也没说了。
      素姑娘好像在乎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好像尊重任何人,又好像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不完全懂素钗,唯确定一件事,素钗比她想过更多的事,比她见过更大的天地。
      素钗却看向红豆,笑道:“我说这些,你也能替我保密么?”
      红豆抬了抬眉,便直起身子来:“自然,自然……”
      她二人隔阑相望,这些天里说不清的这些事,也就和帚底的花泥一处落去了。
      且说这日家里移栽花木,每个院里都喜气洋洋的,方执却不在家。她要了些黄竹种在紫云厅两边的甬道里,那花匠种好了却怕她不满意,因是一直蹲在花圃便等着,不料这一等就等到天黑去。
      太阳已落尽了,方执才拎着几包药包回了府。她此番是照常去御盐使衙门开会,也没想到自己能回这么迟。那金月上门口迎她,接了药包,因问:“您的药么?”
      方执点点头:“去交给画霓罢,上面写的她看得明白。”
      她二人往里走着,金月又道:“奥!花匠、木工和石工都干完走了,唯有一个种竹子的,怕您不满意,一直等到现在。”
      方执停下来,急忙问:“在哪儿等?哎,我没想着回这么晚……”
      方执近日总是心绪不宁,便和荀明说好今天去看一看。例会本不该有事的,她想着去衙门点个卯也就回来了,谁知道那陆锦春却另有打算,将这些商人留了下来。
      事出紧急,陆锦春也没拐弯抹角,等主要的几个商人一到,便开门见山,叫他的先生念了一道手谕。那先生刚将前面的琐碎话念完,肖玉铎便道:“好好,我说陆大人,有什么话说便是了,我们这些人,哪还用你这样费劲?”
      他们大概都只是想来点个卯,肖玉铎手上还挂着鸟站架,他的花鹦鹉在上面左右蹦跶,随着他说:“我说陆大人、我说陆大人。”
      郭印鼎笑着吐出烟来,拿烟杆碰了碰他的鸟嘴儿:“这只漂亮。”
      方执也看了一眼那鸟,毛色鲜艳的确漂亮,她想到肖玉铎送给自己的那大丑灰鸟,不由得在心里笑骂一句。
      陆锦春看着众人,唯斜着眼笑,便叫那先生后面去了,自说到:“诸位可还记得公主晓。”
      后排站着的散商小声嘀咕了几句,陆锦春接着道:“和政三十六年春,虞周与藓荥战,虽胜,元气大伤。三十六年秋凤阳挑衅,为养精蓄锐,使缓兵之计,令公主晓和亲。
      “公主晓,既是皇上的爱女,又是为我朝解燃眉之急的巾帼。如今三年过去,她薨逝凤阳,余等——”
      他说到这里,满堂哗然,连那郭印鼎都停了动作。公主晓薨逝,这种事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怎可能就在一个例会上由这盐官全说了。
      陆锦春笑了笑,接着说:“开春的商亭议事取消,正是因为这事。公主在凤阳遭遇刺杀,凶手却迟迟下落不明,皇帝这才没有昭告天下。如今虞周已经不再追查此事,准备屯兵边境,直攻凤阳,以示大国之威。”
      屯兵二字一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都没了。这些商人都懂了陆锦春要说什么,不论是什么原因,既要屯兵,自是又要捐输了。果不其然,陆锦春接着道:“这还是军事机密,天下商人看梁州,这种时候,皇上不先想到咱们,先想到谁?”
      底下商人的表情各有精彩,这会儿互相看起脸色来了。天下商人看梁州……虞周每年财政收入五千万两上下,而梁州盐商每年去掉税收和运输的收入是八百万两左右,这样看他们当真是富可敌国。
      可是商人有钱,花销却也巨大,每年维持府上开销、吃喝挥霍、公益事业等等,现钱也就剩得不多了。再加上投资、收藏、买地建林,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腾挪。
      何况他们这些人,虽已富得流油,对财产却掌握得清清楚楚,算计得分毫不差,这样突然要上交一大笔,都是一百个不情愿。
      陆锦春要二百万两,令四个总商各自想办法,三日之内缴齐。郭印鼎当时便和他辩了起来,问德宗身体每况愈下,问家现已是他妹妹问栖梧掌事,然其形销骨立,只显工愁善病,如今堂中纷乱,她却是一言不发。
      “是我要屯兵耶?你们自己看这手谕,章子盖得明明白白。”陆锦春被说了几句,脸上红了起来。
      郭印鼎却道:“交是交的,但余等实在拿不出。老朽拙见,各自先去筹,筹不上来的……”他示意了一下府库,又收回目光看着陆锦春,意思是拿府库的银子顶上了。
      众人皆称好,陆锦春手背手心拍了拍掌,放低了声音,咬着牙道:“郭总商,陆某没有这个胆子!这次还有章头,挪了府库,下次再补,我说了谁还听?你也有个做官的公子,你体谅体谅陆某吧。”
      御盐使府库里的银子,固定是四千万两,以备不时之需。倘若要用,用多少就算借多少帑银,归还应连本带利。郭印鼎的意思却是直接挪用,陆锦春要保官帽,自是不答应。
      陆锦春转向肖玉铎道:“肖总商,我知道你开年生意好,现在腾挪得开,要不你先带个头。”
      那肖玉铎的鸟早已被挂起来,这会儿“王八蛋、王八蛋”地叫开了。肖玉铎从座上跳起来,毫不留情扇了那鸟一巴掌,骂道:“闭嘴!臭鸟,以为你站得高了?!”
      满堂静了。方执本心不在焉,一听这话,却也知道这是肖玉铎指桑骂槐。却看肖玉铎又向陆锦春赔笑道:“陆大人,这鸟儿实在欠揍,我看咱今天也没什么结果,我还是先把它溜一溜吧。”
      他拎着鸟站架便出去了,还不忘指着那鸟骂骂咧咧。剩下的人愣了一会儿,郭印鼎噗嗤一笑,却将肖玉铎叫住了。
      “我说老肖——”
      肖玉铎顿在门外,且不回头。方执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可她隐隐猜到和炒窝的事有关。
      炒窝犯法,按理说第一个该管这事的就是御盐使陆锦春,然而陆锦春迟迟没有表态,大抵也是默许。他们几个商人刚摸到些炒窝的规律,淮北等地已预支了十年朱单,准备动作一场,这时候若和陆锦春撕破脸,准没什么好处。
      郭印鼎率先起身,竟向陆锦春作了个揖:“陆大人,眼下你要二百万两,是真真拿不出来。可财随人活,说没法儿,其实也有法儿,引场街的事黑,大人夜里行路,还请绕一绕吧。”
      他们用以窝单交易的公店,正是开在引场街上。总商散商还有公店的经纪人,每日聚议店中,此唱彼和,高抬时价,以取中用。日间尚觉清冷,往往夜间才盛。郭印鼎这番话,就是要以捐输逼陆锦春包庇他们了。
      方执坐在堂中,将他二人都瞧了瞧,自己应当如何,亦是盘算一番。肖玉铎已拎着鸟儿转过身来了,冲着陆锦春笑,顷刻间言归于好。
      陆锦春往这些商人脸上都照了照,才笑道:“那地方偏,又谈这作甚?”
      他是盐官,衙门的收入全看盐业,这一层关系上,不管实业或资本市场。盐商行为频繁,盐政衙门就能频繁提引,征取超过原额的盐课,他也是个老油条了,早就捕捉到梁州的风向,做好了袒护的准备。
      方执先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将裕谷、济河、川江的朱单都预支了十年出来,亦是想运筹帷幄一把,这时候陆锦春一句话,可谓是给她兜住了底。
      可她就算能从中牟利,如数捐输也太不痛快。好在散商更有此意,只听邢江芝小声道:“可是陆大人,二百万两,饶是几位总商多摊点儿,分到我们头上也得有三五万。虽说硬挤也可,只是接着运盐还要本金……”
      她便是代表大部分商人的想法,这一开口,众人皆赞同开来。
      郭印鼎早等有人说这一句,便笑道:“罢了罢了,恕郭某僭越,就调和一句。余等领命,这几日凑上一番,一百二十万两大概还挤得出来,剩下八十万,还请陆大人体恤体恤。”
      陆锦春叫他架到这了,商人们情绪正高,他也无法制衡,只好先认下来。
      肖玉铎早已离开,郭印鼎落在最后,问、方二人一道走着,先出了衙门。她二人差了几岁,方执幼时贪玩儿,也作小妹粘了问栖梧几年。然而商业场上情比纸薄,谈不上遗憾,也说不清从哪一年开始,总之两人渐行渐远,倒像是从未相熟。
      如今方执已立业有些年头,问栖梧倒成了后辈,这种落差的源头或许难以追溯,只是并肩而行,唯余一抹怅然。到衙门外,她二人礼别几句,便各自坐车走了。
      方执本就和荀明有约,因是没再回府,直接往启明堂去。她心绪不佳已有些时日,昨日给自己号了号脉,不觉得有什么难症,所以不以为然,只当要调理一下。她却没想到,这趟去启明堂,不仅是有病要治,还差点叫荀明将她看了个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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