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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回 ...

  •   琴瑟和鸣浅试五律,黑白相接却问庙堂
      却说那日方执只身出去了,肆於一人在东祥门守了很久。有妈妈看见了告诉金月,金月又告诉画霓。彼时画霓正在自己屋子里刮着梳子,闻言停了停,只道:“家主今日怕是不回了。只是那人是家主在外的护卫,和咱们并不相干,她若等,咱们也无权干涉。”
      金月知道她历来不管闲事,不过既得到了家主不回来的消息,也就笑着走了。
      她一直往东祥门去,路过看山堂的时候听到里面琴声,没留心便驻了足。还是里面主仆二人说话打断了琴,她才回神接着往前走去。
      万池园这天正采买笔墨纸砚等等器物,东祥门来来往往好些个人。金月先看到陆啸君,因上前问到:“陆管家,您瞧见白发那位了么?”
      陆啸君看着人往里运东西哩,听她问了,便向外面一指:“那儿呢。谁找她?家主回来了耶?”
      金月摇摇头,往外一看,左边那尊狻猊后面正有一抹黑色,靠在墙上,宛如第三尊石像。
      她只稍微朝前一步,喊道:“喂!进来吧,家主今日不回了。”
      肆於一听到“喂”便转过头了,细夭、金月甚至素钗都是这么叫她,她已经把这当自己另个名字了。她看见搬东西的人里淹着一个金月,便想了想,自过去了。
      她二人一直走到上水石那边,金月才说:“家主今日不回了,画霓说的,准没错,你别等了罢。”
      肆於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金月是方执紧身边的人,定是不会骗她。可她受了这份好意,竟有些不自在似的。
      “劳驾。”她只好说。
      金月笑道:“素姑娘正练琴呢,你从竹林回吧,还能听一听。”
      说完她便要走,肆於大着胆子叫住了她:“你呢?”
      金月却道:“我还要洗衣服哩,这会儿跑出来也算偷个懒了。”说完,她自走拱桥回去了。
      肆於原本拿不定主意,她在上水石旁呆站着,却听到悠悠的琴声传来。站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决定走竹林回去。
      她并没奢望进到看山堂去。那次方执撞破她听琴之后,倒真带她进来几次。后来甚至细夭也引她来过一次,只是她还从未独自到来。到了看山堂,她只在外面站定了。
      听了一会儿,便有送器物的往这边来。那几个家丁有意无意地看了她几眼,肆於被看得定在门口,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人一进去琴声就停了,肆於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便转身,决定就此回去了。
      她还没走到廊亭,却听见后面红豆叫她:“喂!回来——”
      肆於又一顿,平日里这“喂”几天也不出现一次,今天却已经两回了。她耸了耸身子,便转身小跑回来。
      “素姑娘叫你。”红豆笑道。
      肆於跟着她进了看山堂,送东西的人这会儿也离开了,一进月亮门,唯有一架琴和琴后的素钗,正看着她笑哩。
      肆於先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她对方执什么样,就对素钗什么样。她对人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明白太多,不知什么是真妻,什么又是假妾。各种原因所致,在万池园里,唯有她和文程对素钗最为恭敬。
      素钗叫她往前来,笑道:“我总之要练琴,你若想听进来便是。这样在门外待着,就是你不怕,我也该遭人闲话了。”
      肆於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匆匆道歉。红豆已拿了把交椅出来,素钗便道:“坐吧,我也练不多时了。其实弹琴的人,还是希望能有个听客。”
      肆於还是不甚明白,可她坐在交椅上,心里只剩一个判断:素姑娘是大地之娘。她看过的所有故事里,这大地之娘是最伟大、集万千美德于一身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大地之娘也弹得一手好琴。
      她三人在这院子里,才过几首,天边只剩一片霞光了。素钗这日已在外头待了颇久,甫一停下,倒觉疲乏,便就此止了。
      肆於自是不敢再打扰,深深作揖道谢,走到院门,复又作揖道别。素钗送她到院中,本好生忍了半日,还是问到:“家主在家么?”
      肆於摇摇头,素钗一笑,似随便问了一嘴,便点点头:“去吧。”
      自肆於被买回来,少有不跟着方执的时候。过了一夜,她第二日一早又守到在中堂院子里去,所幸方执回来得早,一见她,便先笑着将自己从上到下捋了一下:“看见了,没事吧。”
      肆於莫名觉得她很开心,不自觉也笑了,咧着一口白牙,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歪歪头。
      方执已转身去,摆摆手说:“回去歇着吧。”
      行盐之外,方执并不常在外面过夜。画霓昨日就知道她不回了,也是一早在门口等着,见方执回来,便还是像平常一样为她收拾。
      方执开心,她看得出来,却也看得出来方执疲惫。因问:“打一点热水泡一泡吧。”
      方执摇摇头:“直接睡,过半个时辰还要出去一趟。”炒窝的事就要运作了,她还要往郭家去一趟。
      画霓点点头,又关照了一句:“眼睛这样红,怕是一夜没睡?”
      方执笑一笑,已换好衣服,径直往榻边走去:“没睡好罢了。无缘无故,何至于一夜不睡?”
      她果然过了半个时辰就起来了,马不停蹄往郭家赶,投身公务,又如平日一样了。可她才平稳了两天,就又在一个晚晌出了门,仍然不要肆於跟着,自己骑马走,谁也不知道她往哪儿去。
      此番出去,她到江边静谧的地方找了一家邸店,道是:“过些日子我要待一位贵客,开一间天字号吧,我先住一晚试一试。”
      那掌柜立马说好,一般住店要拿的引信、要过的流程一概不用,也不先说价,直领着她上去了。
      这间屋子名“月露凉风”,已完全收拾干净,方执只要了围棋一副,其余的不要,更是叮嘱不需要佣人进来。那掌柜知道她喜静,便不多打扰,将棋在小案子上摆好,黑白棋盒打开,棋谱放到抽屉里,又沏了壶好茶,这就离开了。
      方执独自在窗边坐着,小案子是黑檀木的,材料算不上名贵,雕工却很漂亮。她又拿着棋把玩了一下,棋是玛瑙材质,看着晶莹剔透,十分干净。她素来喜欢做事干净的人,看到这棋子都擦得光滑,便也对这邸店颇为满意了。
      傍晚的风略微有些凉意,可她还是将窗户顶到最大。她对着棋谱玩了一会儿,但是环境再好,心不静亦无棋可说。
      百无聊赖之际,只听门轻轻一响,一回头,某人已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方执绕过她看看门,又回头看看自己大开的窗,无所谓地笑了笑。她起身将窗户关了一半,其实两手已经被吹得冰凉了。
      衡参已朝她走来,站在棋盘边上看了一会儿,却也看不出名堂来。方执按棋谱下了几颗,剩下便随心放了,自然叫人看不明白。方执倒怕她猜到自己一直在打发时间,便先一步坐下把棋收拾了。
      “诶?这是作甚,接着下不好么?”衡参欲拦她,一看拦不住,干脆帮她一起捡棋。
      方执却道:“方某自己执棋,已知黑子必败,如何接着下呢?”
      衡参想了一想,笑道:“我来么,我不知你前面什么路数。你说黑子必败,我执黑未必会败,执白也未必能赢。”
      她说这句话,分明是掺了方执的名字“方执白”进去。叫方执听来,左右都不是她赢,因笑道:“衡姑娘好不客气,私闯民宅,还想留这下棋么?”
      衡参碰了个钉子,也不戳穿她,拐弯抹角道:“你徒留一扇窗,奈何这面墙临着江,人来人往都能瞧见,我不敢从这上来,在里面又绕了半天才找到这间房。来得晚些,你倒说我私闯民宅了。”
      方执一笑,不和她争了,唯示意对面的矮榻。衡参便乐呵呵地坐下了,却先讨饶道:“好好,不过我久疏棋艺,方老板手下留情吧。”
      认真来谈,她二人其实都不擅弈,解闷而已,也无甚用心。黑白棋上,倒有的没的谈了一箩筐。衡参随便问她些盐业的事,往日里济河土匪猖獗、浙南江匪横行、两渝私盐泛滥。从行盐、剿匪到缉拿盐枭,左右问一问,也就知道方执这三年如何过的了。
      方执经她提醒,才道:“你走之后,我仍找账簿,却找到了母亲亲手写的《盐务参本》。”
      “参本”所记之事,彼时方执已做到十之七八。另有领回肆於、新找账房之事,她近些年也都照办了。
      衡参听完,因问:“叫肆於的,从‘笼’里来?”
      方执点点头,又说:“母亲写明了要找她,说‘有一白发白眸者’,我虽已领她回来,却仍不知其中缘由。”
      母亲已走了七年有余,这些年里,方执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条向船行,一条向皇帝,一条便是这“笼”。然而当年的船行散如满天星,接近天子的事仍然遥远,“笼”更是虚无缥缈。这种走投无路的滋味,她却怎么也饮不尽。
      衡参拿着白棋却不下了,眉头紧锁,接着问:“你买她回来,那边没说什么?”
      方执摇摇头,她当年千方百计才找到笼里的人接洽,却也是只为她买兽出来,其余一概不知。在那之后,笼像是消失了一般,一点信儿都没有了。
      衡参抬起眸来盯着她看,正色道:“那地方深不见底,你若要探,还应慎重一些。”
      方执哪里不知,她这些年从未停止过找笼,可是她身份在此,唯恐打草惊蛇,也不敢大张旗鼓,更让这条路难上加难。她盯着面前的棋局看,无奈道:“连你也这么说……”
      她沉吟片刻,转而问道:“还有一事我始终不解,这於菟方来时,唯对‘知情’二字颇为在意,其余训话皆不为所动。然驯兽者罕用‘知情’,这其中有甚说法么?”
      “甚么说法?无外乎个人喜好罢,笼中兽如此特殊,若都用‘来去’一类口令,只怕更易混淆。”
      方执亦如此猜测,衡参既也说了,她便只点了点头。
      衡参在江湖上还算有些人脉,不过笼里消息,是出了名的难寻。她想到师门一位旧人,那人本事极大,兴许能帮得上忙。
      可是转念一想,笼的消息实在扑朔迷离,饶是天子剿荡亦效果甚微,再厉害的探子,又有几分把握?衡参不再想了,落腕下棋,唯道:“笼中的事我自会帮你问去,只是希望渺茫。我倒另想起一事来,是关乎你母亲的。”
      她有位友人名李义,在朝中当职,她二人交情不浅,因而方执家事,衡参总托李义留意一二。如今几年过去,还真有了个算不上收获的收获,乃是一听朝大人闲谈时说出来的。
      和政十一年,皇帝举办麟鹿宴,宴请天下贤臣,其中却有一批商人。两广行商、山陕票商、梁州盐商以及其他巨商集中在此,麟鹿宴后,有人得以单独面见圣上,觐见陈事。
      “你可知,那时你母亲说了什么?”
      听到这里,方执忍不住吞咽一声,她紧攥着手里的棋,只等衡参说下去。
      衡参并不卖关子,叹了口气,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方执的双眉彻底搅在一起,她紧盯着衡参口中未了的“死”字,心里撞钟一般嗡个不停。这怕还是一直以来缠在她心里的问题,一介商人,究竟能蒙受天子多大的恩情?不过柴米油盐,又哪里值得“为君死”三字?
      万池园在中堂两边深深刻着一副门联,一边“书真诚”一边“执清白”。她始终想问,商贾之家,什么真诚、什么清白?
      窗外捎来一阵清风,花香阵阵,她二人对坐却只剩沉默,棋局仍是未完,方圆黑白,无声地映在她们的眼眸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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