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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回 ...

  •   遇奇卦对峙全糊涂,逢喜节探问半投机
      和政三十一年秋,梁州浸在桂花里,满城飘香,正是这一年,衡参自豫州南下。慢说世间因缘不由分说,这一去,她再没有从这里真正离开。
      是日,她刚将豫州一件事做完,趁着秋高气爽,一路走马观花到了梁州。溜达到梁州东城门外,却有一小集市也算热闹,她便先慢走玩了一会儿。
      走到最西头,她看那摊子上的兔儿爷很漂亮,停下来左瞧瞧右瞧瞧。正是拿着一个小彩人问价哩,却听见前面那个乞丐嘟嘟囔囔,似乎是说与她听。
      那乞丐是个老婆婆,衣衫褴褛,眼皮耷拉着,正用拐杖在沙地上画着什么。衡参看她画的像是卦图,因将兔儿爷放回去,朝她走了一步,笑开了:“我没钱,你莫帮我起卦了。”
      老婆婆一双眼睛睁不开似的,闻言摇摇头,继续嘟囔:“西南二十里……坐北朝南……犯水忌……因呈……”
      衡参疑惑开了,这才弯腰下去,将她的话听了个尽然。不听倒还罢了,一听倒颇为惊奇,这老婆婆口里振振有词,道是梁州城里有一户姓穆的人家,将来定会夺她性命。
      衡参愣了愣,可她并不信这些,唯是笑了笑说:“你莫要咒我,给你两文钱再算,看我发财不发?”
      两枚铜钱掉在土上,掺在卦图里,老婆婆视若无睹,还拿拐杖划来划去,嘴里反复嘟囔那户人家的方位。
      衡参不愿听了,朝卖兔儿爷的商人望了望,那商人睨了老婆婆一眼,不以为然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手边的事都没着落,管那以后的事作甚呢?”
      衡参笑笑,倒真觉得在理。她瞧着自己那两枚钱已经半掩进沙土里,便也不再捡了。她已忘了兔儿爷的事,站在那里又将那卦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懂,最后似信非信地笑笑,转身骑上马进城了。
      她却不知道,她走之后,那老婆婆接着道:“杀星在身……”
      那商人擤了擤鼻子,闻言笑道:“她么?看着倒不像。”
      老婆婆用拐杖把土划拉平整了,缓缓摇着头:“手上性命无数,某学艺不精,焉知是谁?然世间生死皆有定数,其中瓜葛……”
      她说得多了,商人早已习惯,便听不进心里了。他唯看着那两枚铜钱混在土里被翻来覆去,动了动心,但想到刚才那女人卦象不好,又不敢捡了。
      梁州繁华,东城门平日不闭,到了黄昏时候,还有行人络绎不绝。说起来这几日正是梁州拜盐神的日子,梁州靠盐商养活,盐商又靠盐神庇佑,拜盐神三年一办,因是锣鼓喧天,琴戏连连,热闹非凡。
      梁州流行的戏是昆山腔,拜盐神时候,除了画舫的戏、个人家里的戏,另有几大盐商承办的拜神戏节,就在码头边的欣合园演。几位总商或派自家的戏班子,或请外面的名角儿,总之一人管一天,就这么好几天地唱下去。
      且说这日衡参进城时,这天的戏恰巧已经结束。她在码头边看了个散场,听见说这日是郭家班在唱,明日是方家。
      她对梁州不甚了解,暂不知道郭家是谁、方家是谁。唯是随意逛着,找家馆子吃了顿汤包,喝了点儿琼花酒,又就近开了家好房。等到天色渐晚,便真依着那老婆婆的话在街头找开了。
      不管那话真假,想她闲来无事,何不找找看呢?传说中叫她丧命的人家,难道是武林中人?或者达官显贵?论武功她或许不敢说什么,论逃跑总还有些自负,她倒要看看谁有这本事能要她性命。
      她逛得有意无意,其实将信将疑真有那户人家。就这么优哉游哉一直到夜深,整个城都静下来了,她越找越觉得真是那回事,当真走到了,面前赫然是一座大园子。
      她这才心里道奇,这地方街巷、房门的朝向,竟和那婆婆说得一字不差。此处大约是后门,她看了几眼,自往檐上去,又一道看了南门东门,已不禁有些发毛。
      到南门去,两个灯笼高高挂着,牌匾上正写着四个字“思训山庄”。再到东门去,依然是两个灯笼,这块匾上却写道——方府。
      她愣了愣,却笑道:“百密一疏,种种情形都猜对,唯猜错了主人家的姓名。”
      她又想起在码头戏节听到的话,这才反应过来,这便是那方总商的府邸。商贾之家,或文弱无力或大腹便便,焉有武功一说?到这里,她实在已经不信那卦了,却想着既然来了,何不看看是谁能“取我的命”呢?
      这时候东门里正有一行家丁走过,衡参已在檐上,忍不住讥笑道,这种巡卫实在无聊。想来这梁州盐商富可敌国,却也是弄些花拳绣脚充充样子,她今日若真是来行刺,怕是那商人死透了还没人发现。
      她倒自顾自笑了,这一笑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小酌微醺。她且吹了一会儿凉风,冷静下来了,才接着往宅里飞去。
      一盏茶功夫,她便寻到中堂,悄无声息翻进窗去。她进的是东尽间,却看明间有烛火摇曳,细细一看,原是主人家正伏案写东西哩。
      她上了房梁,直往西去,边挪边端详着那人,这才发现她身形消瘦,低垂粉颈,竟是个女商。她一直到西次间踞好,从背后看了一会儿,这商人时而翻书时而写写,她唯有悄悄地看,甚是无聊。
      她这么想着,却听见那人咳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颇有些清脆的声音已传了上来:“你既来杀我,又等什么?”
      衡参一惊,那人却已转过头来了,直仰视着梁上的她。
      四目相对,衡参眼里杀意已起。这人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再看此人淡定如此,果真有些奇招么?因那骇人的卦象,她没迟疑,落身一闪,一把匕首已抵在那人颈上。
      那商人却躲也不躲,半拧身子坐着,只昂着头定定地看着她,像一只倔强的小狼。
      望着她的眼,衡参却问:“为何不躲?”
      “舍下巡卫具全,仍能叫你悄声闯来,躲与不躲,有何不同?”
      衡参看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却沉稳如此,不禁心里感慨。她不再说什么了,还架着匕首,且往桌上看去。银烛高烧,桌上正是一本账簿,旁边工整地记着很多东西,这小商人,怕是正在核账。
      她心知这商人始终在盯着她,然而这种目光没有杀气,唯有一种妄图看穿一切的探究。衡参心里干干净净,自叫她看去。可她才将那账簿看了几行,却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道自匕首传来。
      她猛地一撤,才后知后觉这人干了什么,她无法理解,因蹙眉道:“你疯了?”
      原是这商人抵着匕首,自己将脖颈奉上了,这会儿见她收刀,却淡笑道:“你不是来杀我?”她的脖子被蹭出一道血来,顺着滴了一滴,她抬起手,很无所谓地拭去了。
      她嫩白的脖颈上绽出一朵血花,衡参仍举着匕首,看得触目惊心。来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家家主是这么个少女,也不料此人如此疯癫。
      不,也不是疯癫……她说不上来。
      衡参心里的滋味很怪,因问她:“倘若我没来得及收刀呢?”
      商人却道:“我死。”
      衡参退了一步,将匕首别回腰上,后怕道:“可别借我手。您乃是梁州总商之一,我不敢动。”
      商人一笑,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账簿,又转回来看着衡参,似有些失意道:“空有名头,仰仗家业,也算总商么?”
      她脸上有一瞬珠光闪过,衡参没看清楚,等到再一瞬,她才明白,眼前这人竟是弹了泪。衡参这心跟着她忽上忽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是为消除疑心才来的这里,若是遇上一户正常商贾,自是逍遥离去。如今这人虽文弱,却又哭又笑又疯癫,倒让她起疑。她想探点儿情况,只好先试着哄一哄,便好生蹲下道:“大小姐,突然哭什么?”
      她往下瞥了瞥,却见这人一双手发着抖,怕是刚才害怕,现在才回过味来。她便觉冤枉,笑道:“唯是你往刀上凑,我可没准备碰你。”
      那商人虽掉着泪,目光却十分执拗,开口还和刚才一样:“你请说吧,为何事而来。要钱,怕暂不能周转,要命,也请你说清缘由。”
      衡参愣了愣,还能要钱?
      不行,她接着想到,虽然自己确实赌得揭不开锅,却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她什么也不要,却不好说自己的缘由,只好信口道:“我本是怀阴山的土匪,因不愿再烧杀抢掠才被赶下来。没有引贴,自是无邸店可住。此番拜访,唯想借住几日……”
      或许她自己也觉得漏洞百出,说着说着倒笑了。
      那商人看着她,等她说完,还又看了她一阵,半晌,却也笑道:“借住自没问题,何况你若想走,我还不依。”
      衡参不明白,又更有点疑虑了,向来只有盗贼不愿走,还没见过主家专门留的。这户人家看着真没会武功的,可这小家主这么大胆,难道是会些奇门法术?
      商人接着道:“你既已寻到这里,舍下诸多遭遇,想必也了解一二。方某多疑,实属无奈。我有心留你在此,日后你想走,还请讲清今日之事。”
      她这番话倒像是推心置腹了,奈何衡参真不知道她家里什么遭遇,三言两语,倒有种被人赖上的感觉。她无论到哪儿从来去留随意,就算这商人真想赖着她,又有几分手段能真拦住她?若是真有,何妨先试试她?
      想到这里,她一个箭步朝窗户去了,顷刻之间,已毫无意外地到了檐上,就这么出来了。夜空一片寂静,唯有一轮明月高挂,她像个雕像似的定在屋顶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良久,她懒得想了,大概得先打听一下这方家的遭遇,才能真正理清情况。如此,她便回了邸店,自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午时,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是被码头的戏吵醒。她收拾一番,就在这邸店吃了点儿。这里客满,她最终只好和老板坐在一处吃。
      外面戏声不断,客栈人来人往,五湖四海的人,天南海北地聊。衡参身处其中,吃着面鱼,倒想起昨晚的事了。她便抬眼看看这老板,似不经意道:“今天是方家的戏哈?”
      老板听戏听得沉醉,嗯嗯啊啊地应着,衡参叹了口气,这方家的往事,可叫她去哪里问耶?
      面鱼吃到一半,这一出戏唱完了,那老板复端起碗来,笑道:“都知道梁州戏好,但方家班的戏是好之又好。姑娘你赶上今天,可真是好运气!”
      衡参没料到她自己又说起来,便随之道:“鄙人途径梁州,随便进来看看,竟这样凑巧么?”
      那老板猛点了点头,倒像是要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衡参忙见缝插针道:“还想请教,那方总商叫个什么名儿?”
      可惜老板早已不听她的话了,自顾自道:“这方家班,前几年挖来一位远近闻名的花旦,你听过没?名叫花冠今。她一开口,真叫个此花开尽百花杀。我可听说,她有一位徒儿也开始崭露头角了……”
      衡参一阵好等,老板说完这一通话,才终于答道:“哦,你问她名讳啊,记得叫执白?”
      衡参抬了抬眉:“名儿里没有个‘穆’字么?”
      老板噘着嘴想了想,道:“没有。”
      衡参一笑,却又问:“执白?哪两个字呢?”
      老板用手指写给她看,衡参笑道:“名字倒很干净,可惜屈了,她该叫方疯癫才好。”
      老板不甚明白,然而下一出戏已经开始,她又支起耳朵,再不听衡参的话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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