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我的病弱夫君后》满陇桂雨

34、疏离

　　顾长渊那句带着笑意的“黄泉相伴”，如同投入心湖的炽热炭火，瞬间蒸腾起漫天雾气，将沈芷兰所有的理智与防备都灼烧得七零八落。那一刻，她几乎要沉溺在他那双含笑的、仿佛盛着整个春日暖阳的眸子里，忘记身份，忘记枷锁，忘记那悬于头顶的、名为“忘情”的利剑。

　　然而，那蛊毒传来的、如同丝线骤然收紧的尖锐刺痛，却比任何清醒的认知都更残忍地将她拉回了现实。

　　痛！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仿佛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即将被硬生生剥离的恐惧与撕裂感！

　　她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比方才因羞赧泛起的红晕消退得更快，更彻底。她猛地抽回一直被顾长渊目光笼罩着的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怎么了？”顾长渊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蹙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撑着想从榻上起身，动作因急切而牵动了未愈的内腑，引发一阵低咳。

　　“没……没事！”沈芷兰几乎是立刻出声阻止，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仓促与慌乱。她迅速低下头，借着整理桌上那些已经被她弄得有些凌乱的草药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只是……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许是坐久了。”

　　她不敢看他，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可能泄露的恐惧与痛苦。

　　顾长渊的动作顿住，看着她低垂的、绷紧的侧脸轮廓，和她死死按在心口、指节泛白的手，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疑虑与深思。他自然不信她这拙劣的借口。方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

　　是了，“忘情蛊”。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这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恶毒的障碍。是因为他方才那句话，触及了她不该动的情感，引发了蛊毒的反噬？

　　这个认知，让顾长渊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方才因她那句“黄泉相伴”而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寒意与戾气所取代。

　　影阁！太子！还有那该死的蛊毒！

　　他缓缓靠回软榻，没有再试图靠近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那目光，却如同凝实的冰，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看穿的锐利，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的痛楚。

　　室内方才那旖旎温暖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只剩下阳光无声流淌，药香依旧氤氲，却再也无法驱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隔阂与沉重。

　　沈芷兰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那目光仿佛有形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他在怀疑，在审视。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解释。

　　难道要告诉他，因为他一句带着笑意的话，她心动了，所以蛊毒要惩罚她，要让她忘记他吗？

　　这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她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翻涌的心潮和喉间的哽咽强行压下。她加快了分拣草药的动作，仿佛那样就能将所有的慌乱与无措都掩盖过去，就能重新筑起那堵名为“同盟”的冰墙。

　　然而，那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的动作，却将她内心的波澜暴露无遗。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故作镇定却漏洞百出的模样，心中的戾气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

　　他忽然觉得，这满室的阳光和药香，都变得无比刺眼和窒闷。

　　“我有些累了。”他闭上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甚至比平日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想歇息片刻。”

　　沈芷兰分拣草药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是在赶她走？

　　一股尖锐的疼痛，比蛊毒带来的滞涩感更清晰、更直接地刺入心脏。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我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将桌上散乱的草药囫囵收进簸箕里，端起簸箕，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房间。自始至终，没敢再看他一眼。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顾长渊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封的寒潭，倒映着空荡荡的门口。他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而逃出房间的沈芷兰，靠在廊下冰凉的墙壁上，才敢放任那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只有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彼此都有意，明明刚刚才感受到那近乎真实的温暖，却被这该死的蛊毒，硬生生逼成了咫尺天涯。

　　她抬起泪眼，望着庭院中被夕阳染上金边的修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力。

　　接下来的几日，沈芷兰明显地在疏远顾长渊。

　　她依旧会准时送来汤药和膳食，依旧会在他需要时搀扶他在院中散步，但除此之外，她几乎不再与他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她的目光总是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与疏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恪守本分、小心翼翼扮演着世子夫人的替嫁庶女。

　　顾长渊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却没有点破，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交代，几乎不再与她说话。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里看书，或是与前来汇报情况的顾忠低声议事，周身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冷峻。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厚重无比的冰墙。

　　青鸾和顾忠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却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主上与夫人之间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置喙的。

　　这日傍晚，沈芷兰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顾长渊的房间。他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暮色为他挺拔却依旧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孤寂的金边。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沈芷兰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夫君，该用药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长渊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帘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

　　他没有去端那碗药，而是缓缓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芷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自忍住，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沈芷兰。”他开口，连名带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沈芷兰的心上，“你在怕什么？”

　　沈芷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攥紧了袖中的左手。

　　“……妾身不明白夫君的意思。”她声音干涩。

　　“不明白？”顾长渊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嘲弄，“是怕动情之后，蛊毒发作，忘记我？还是怕……记得我，却不得不面对更多的痛苦与不得已？”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剖开了沈芷兰所有试图掩藏的恐惧与挣扎！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他竟然都知道？！他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逃避！

　　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顾长渊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郁所取代。

　　“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芷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怔怔地看着他。

　　暮色透过窗棂，在他深邃的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笑意，也没有了冰冷的质问，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复杂情绪。

　　“沈芷兰，我顾长渊此生，从不信命，只信自己。”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区区蛊毒，就想决定我的去留，你的记忆？它不配。”

　　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沈芷兰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香，能感受到他话语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你若怕忘，我便让你想忘都忘不掉。你若怕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吊在胸前的右手腕上，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狠戾的决绝，“我便毁了那下蛊之人，踏平那南疆秘地，将这世间所有能让你痛的东西，连根拔起！”

　　他的话语，霸道，狂妄，甚至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却像是一道撕裂厚重阴云的炽烈阳光，瞬间照进了沈芷兰那被恐惧和绝望冰封的心底！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不容置疑的坚毅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焚尽一切阻碍的烈焰，一直强撑着的、名为理智和疏离的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决堤。

　　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悸动与……希望的洪流。

　　顾长渊看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和那泪水后终于不再闪躲的、带着震撼与依赖的眼神，心中那口憋闷了数日的郁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轻轻握住了她未受伤的左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初愈的微湿，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所以，”他凝视着她的泪眼，声音低沉而缓，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别再躲了。”

　　沈芷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容纳她所有不安与恐惧的深邃眼眸，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仿佛抓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努力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暮色彻底笼罩了隐泉别院。

　　而某些冰封的东西，终于在夕阳沉落前，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