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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赫扬的小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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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公园里遇到他,他正拿着刀一划一划在割着自己的手腕,地上流了一滩血,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他们想上去抢刀,又怕他失控的精神状态会对无辜路人动刀。
围观半天,我忽然看到了他背包上挎着的一只小公仔。
“赫扬?”
人群声这么嘈杂,我又挤在人堆了,他耳尖地听见了我叫他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刀停了下来。
其他人看向了我,“你认识这小子?”
我不知道怎么说得清楚,只好胡乱答应,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去拿他手里的刀。
他整个人憔悴病态,清瘦的骨节因为握刀,更加分明。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很沙哑,我看到他嘴唇都已经干了,失血过多应该支撑不了多久了。
“赫扬,你怎么在这里?”
我假装伸手要去扶他的肩膀,想趁机夺下他的刀,没想到他握刀的那只手连刀一起抓住了我的手。
听见人群里传来了一些惊慌的声音,还有人要冲上前来制服他。
我感觉到他手里的冰冷,也感觉到他在把自己的手指从我的掌心抽出来。
我看着手里沾满了血的刀,害怕得喘不过气来了,只见他虚弱地看着我,一只手垂在腿上慢慢滴血,另一只手从我的手上掉下来。
他一开始冷漠的眼神,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求情绪笼罩。
“快把刀丢掉!”路人大喊,提醒我。
我被吓到,将刀甩掉,然后听见一声急促的救护车笛声。
“赫扬,你还好吗?”我半蹲下来看他,双手捂住了他受伤的手。
我看到他嘴唇张开,口型像是说了个好字,但是没有什么声音。
“借我靠一下。”他像是用尽力气,把这句话发出声音。
我当即会意,站了起来,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他像是没力了。
“你不希望我死,就叫救护车。”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要靠在我的身上,他想让我听清楚这句话。
救护车到了,医护冲下来,给他做了紧急的止血。
路人也都上前来帮忙,他们说,“姑娘,吓坏了吧,让我们来就可以了。”
我惊魂未定,想把他交给医护跟路人,没想到他却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着我。
他已经累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也不肯放开我的手。
我想送佛送到西…呸,送到医院。
于是,我跟他一起坐了救护车,他躺着,我坐着牵着他的手,看着医护抢救他,显示器上的数据胡乱地跳动着。
到了医院,医生说失血过多,急需要输血。
他流了那样满地的血,要我输,榨干了都没有那么多!
但看在赫扬的面子上,作为一个社恐达人,我把我这辈子能摇到的朋友都摇出来了。
“够吗?”我带着我的朋友们出现在护士面前,看着护士明显愣了一下,说,“够了,后面那几个未成年就不用了。”
“什么未成年,长得嫩而已!”我的朋友不满地辩驳。
“带身份证进去抽血吧。”我叹了口气,这帮朋友凑在一起对我这个社恐达人有些危险。
那个真的未成年少年看着这帮冤大头去献血了,搭着我的肩膀,戏谑问我,“你平时那么社恐,竟然有这么多朋友?”
我低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有这么多朋友,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搞来了,我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了。”
少年歪着头问我,“里面什么人?你这么激动?”
“赫扬。”我说。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我见到他书包的那只小狗,是赫扬经常带着的,小狗脖子上的绿色围巾是我以前给它围上的。
未成年愣了一下,“赫扬不是死了吗?”
我愣怔地看着他,“什么?赫扬不是走了吗?他说要换工作去外地,还请我吃了一顿饭,说等他回来,会再约我吃饭的……”
他有些窘迫,情绪倏然沉了很多。
“怎么了?”他哥献完血回来了。
“哥,沈絮姐不知道赫扬死了……”
他哥并没有太惊讶,“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说赫扬可能是抑郁症发作,在家里自杀了,虽然后来他弟弟赫衍叫了救护车,最后赫扬还是放弃了治疗。”
他们都比较伤感,赫扬是单独跟我玩,我不知道他们男孩子之间关系怎么样,但是我听赫扬说过很多次,他们一起出去玩。
“不过,这已经是快三个月的事情了,你现在提这件事做什么?”他哥突然觉得不对劲。
未成年指了指那个红色的抢救中,“我觉得里面那个,就是赫扬的弟弟,赫衍……”
……
赫衍顺利抢救回来了,只是还睡着,大家凑了钱帮他付了医药费,本来想通知他的家人来接,但是最后还是只报了警。
同志来了以后,把他们数落了一顿,“既然知道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就应该马上通知家人,让他家人来照顾他,有事没事就报警,随便浪费公共资源!”
未成年瘪了瘪嘴,“我们叫他家人过来,他一醒见到,保不齐就直接拔管了。你见过那么多奇葩案例,不知道旁观自杀不提家人吗?”
同志当时就明白过来了,问,“那你们报警做什么?”
未成年指着我说,“我们倒霉的沈絮姐在路上遇到他,送他来医院抢救,但是他的家人最近刚刚忍受丧子之痛,我们怕他们把气撒到沈絮姐身上,想请你帮忙做个证,后面我们好对簿公堂。”
“你小子懂得还挺多。”
“哪里。”
他们搞了一通,慢慢都走了。
我坐在赫衍的床边,想起赫扬。
赫扬是个挺温柔阳光的人,我跟他是同个学校的,因为帮过我很多次,所以相熟相交。
只是赫扬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读完书就休学了。
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笑起来十分勉强疲惫。
他说他休学养病去了,回来又已经没有什么心思读书了,于是找了个工作在做。
我们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偶尔赫扬约我出来吃饭,散步,聊天。
又过了半年,他就跟我说要去外地工作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但是又没什么资格阻拦,于是简单吃了个散伙饭,没想到短短三个月,他就已经不在了。
自从知道这件事,我问了很多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为什么赫扬会这么做。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纸巾蘸了水擦拭他的嘴唇,想着等他清醒一些,再问问他赫扬的事情。
没想到他这一觉睡了很久。
第二天看房的医生进来,他还在睡觉。
“医生,他怎么样?他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没有醒过。”我说。
医生问我,“有没有说梦话,做噩梦这些?”
我摇了摇头,“就一直沉沉的,没什么反应。”
“那没什么事,只是睡着了,他这个状态,能好好睡一觉,会好很多。不用担心。”医生说完就走了。
我等了好久,才看到他睁开了眼。
我起来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
没想到他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隔了很久,他才问我,“你是赫扬的朋友?”
“是,我跟他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说。
“那你知不知道他死了?”他问得很直接。
“刚知道。”
之后,护士就进来给他换药水,全程,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
为了知道赫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整整照顾了他一个星期,直到出院。
出院的时候,我问他,“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沈絮,你陪我去殡仪馆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去干嘛?”
“今天是赫扬海撒的日子。”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陪着他去,想在这趟里知道赫扬的死因。
他领到了赫扬的骨灰,排到他之前,他一直抱着骨灰盒,一言不发。
最后,我陪着他把赫扬的骨灰撒进了海里。
“赫扬,你自由了。”他对着大海,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眼泪一直没停,从来没想过,和赫扬会是以这种方式告别。
赫衍转身,跟我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赫扬到底是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赫衍苦笑一声,“人活到成年,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要接受父母不爱自己的事实。赫扬接受不了,所以造成了今天的结果,也不知道应该怨谁。”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未成年要说旁观自杀不提家人。
……
这件事结束以后,赫衍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打算,只是我频繁想起他在路边长椅割腕自杀的情景。
他请我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拿筷子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疤,不觉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不爱吃吗?我哥说你最喜欢吃这种东西了。”赫衍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热气腾腾的烤鱼。
“爱吃。”我赶紧恢复了一下情绪,吃了起来。
他吃得倒是挺开心,我却有些食不知味。
“沈絮,你收留我几天可以吗?”吃完,他忽然笑着问我。
“不要,你这种危险分子跟我住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我挑着盘里的鱼,漫不经心地拒绝他。
“那我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赫衍问。
“好好活着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了。”我说。
我想,赫扬那么好的人,一定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好好活着。
最后,他还是一定要报答我,打开了微信的二维码,摆在我的面前。
“什么意思?”我问他。
“加我微信,我送你个礼物。”他笑着说。
我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刻像极了赫扬。
我扫码加了他的微信,他发了一个定位给我,“以后你来这里喝咖啡,我都给你免单。”
“真的吗?”
“你带你那帮朋友来,我也给你免单。”他收拾着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背,站起来买完单就准备走了。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我,“那天你为什么知道我跟赫扬有关系?我很少见他的朋友。”
我指了指他背包上的小狗,“那只,是我送给赫扬的。”
“你喜欢赫扬?”
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说,“现在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想有一天,会有意义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答案的。”
说完,赫衍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