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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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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太后回到宫中,林嬷嬷奉上茶,忍不住问:“太后,您今日去看七殿下,皇上那边……”
“皇上怎么了?”太后端起茶盏,淡淡地说,“哀家看自己的孙子,还要经过他同意?”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林嬷嬷连忙道,“只是皇上下了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哀家是任何人吗?”太后放下茶盏,声音微冷.
“皇帝这些年,对常安那孩子如何,哀家不是不知道。如今孩子病了,失忆了,他还这般苛待……真当哀家老了,管不动了?”
林嬷嬷不敢接话。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去,把皇上叫来。”
“现在?”
“现在。”
林嬷嬷赶紧去了。
半个时辰后,皇帝来到了慈宁宫。
“参见母后。”
“坐。”太后淡淡道。
皇帝在对面坐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常安那孩子,”太后开口,“哀家去看过了。”
皇帝眼神微动,没说话。
“病得不轻,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后继续说,“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全,精神也差,太医说需要好生将养。”
皇帝依然沉默。
“皇帝,”太后看着他,“你打算关他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皇帝开口,声音平淡,“他犯了错,该罚。”
“犯错?”太后挑眉,“什么错?纵火?还是……咬了你?”
皇帝抿唇。
“纵火那事,哀家听说了,他当时高热未退,神志不清。”太后缓缓道。
“至于咬你……皇帝,你打他在先。”
“他先打了朕。”皇帝说。
“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常安本来就跟你不亲,趁他失忆了,你不想好好培养感情?”太后看着他。
皇帝不说话了。
太后端起茶盏,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没有立刻饮用,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
“他跟朕不亲,不是因为朕没给机会。”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冰冷,多了几分复杂。
“是朕……与他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太后抬眸看他:“什么东西?是皇权上的权衡利弊?还是隔着你自己心里那点过不去的坎儿?”
她放下茶盏,语气缓了些,“皇帝,你是君父。君在前,父在后。可你不能只记得自己是君,忘了自己也是父。尤其是对常安那孩子。”
皇帝抿唇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着。
“哀家今日去看他,”太后继续说道,“那孩子,又瘦了,额头上疤还没褪,看人的眼神……干净得像水。”
她顿了顿,看向皇帝:“皇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皇帝抬眼,对上母亲的目光。
“这意味着,老天爷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太后一字一句道,“给了你们父子,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之前的事随着他那场高烧,都烧没了。他现在就是一张白纸,你这当爹的往上画什么,就是什么。”
见皇帝神色微动,太后话锋一转,“而且……皇帝,你有没有想过,常安这场病,或许并非偶然?”
皇帝眼神一凝:“母后何意?”
太后身体微微前倾,“哀家听伺候的宫人说,常安高热那几日,长春宫夜里小太监起夜时,恍惚看见殿顶有淡淡金光一闪而过……当然,这些或许是以讹传讹。”
她坐直身体,语气恢复平常,“但皇帝,你该知道,千年来皆有圣谕,说皇室若有纯孝仁善、身负大功德者,将有祥瑞庇佑。麒麟现世,护佑苍生。”
皇帝沉默着没有接话,要是小七没有麒麟护佑他早就……
她重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才缓缓道:“明年,便是甲子年了吧?”
皇帝心头一震。
甲子年,十年一度的三国盟会之期!大晟、北渠、西朔三国约定,每十年于三国交界之地的“天祈台”举行大典,祭祀天地,盟誓和平,亦是三国展示国力、文化、乃至……天命所归的时机。
上一次大典,还是先帝在位时。
“三国盟会,万邦来朝,是天大的盛事,亦是天大的考验。”
太后语气肃然,“我大晟近年来虽有中兴之象,然北渠虎视眈眈,西朔亦非善类。朝中虽有能臣猛将,但天命之事,最是玄妙,亦最能动摇人心。若届时……”
她没说完,但皇帝已明白其中深意。
若届时大典之上,能有祥瑞显现,哪怕只是传闻,对大晟的国运、对皇权的稳固,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麒麟庇佑”的皇子,无疑是最好的祥瑞象征。
“常安若真与麒麟有缘,那是天佑我大晟。”太后看着皇帝,语重心长。
“皇帝,即便没有这层,单凭他是你儿子,是哀家的孙子,你也该好好待他。”
皇帝沉默良久,殿内只闻更漏滴答。
终于,他站起身,躬身道:“母后教诲,儿臣谨记。常安……禁足之期,便改为半月吧。半月后,解禁。”
他顿了顿,“禁足期间,朕会亲自教导他学问。”
太后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皇帝心中有数便好。去吧。”
“儿臣告退。”
……
养心殿,烛火已燃起,将皇帝的身影拉长投在屏风上。
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王公公在门外守着。
“出来。”皇帝对着空荡荡的殿内,低声说了一句。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三步远处,单膝跪地。
正是暗卫首领,影七。
“查得如何?”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影七的声音沙哑。
“宁嫔当年之事,确有蹊跷。按宫中旧档,元和十二年四月初七,宁嫔以祈福为由出东宫,前往白云观,亥时末方归。
次日初八便称病,再未出景和宫偏殿,直至四月初九生产。
其间,除徐太医及张氏等心腹,外人不得近身。”
皇帝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还有吗?”
影七顿了顿,声音更沉:“属下奉命追查徐太医及当年可能知情人下落时,发现另一条线索,似有异常。”
“讲。”
“元和十一年夏,西朔国太子贺兰灼曾以‘游历求学’为名来访我大晟,滞留近半年,于元和十二年二月方离京返回西朔。”
影七抬头,谨慎说道:“据查,贺兰灼在京期间,曾颇为宠爱一名献艺的歌姬,此女约在元和十一年十月有孕。
贺兰灼离京前,对此女似有安排,但之后便无下文。属下顺着这条线暗查,发现那名歌姬……
大约在元和十二年四月中,于京郊一处庄子上产下一子。但对外,包括西朔太子那边得到的消息,都是产下死胎,母子俱亡。”
四月中?皇帝眼神骤然一凝!宁嫔是四月初九生产,皇后是四月初十生产。这个歌姬的生产时间,就在这前后不久!
“那个孩子呢?真死了?”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庄子上的稳婆和伺候的人,在那歌姬生产后不久,均意外身亡。属下目前尚未找到确切踪迹。但……”
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有附近农户隐约记得,那庄子在四月初的那几天,似乎有过婴儿啼哭声,但很快就没了。因那庄子素来神秘,他们也不敢多问。”
皇帝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得极其难看,殿内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如果……如果宁嫔当年不只是想用自己的孩子换皇后的孩子呢?如果她与外人勾结……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怒。
如果小七只是宁嫔与别人私通所生,虽然耻辱,但至少还是汉人血脉,还在他可以控制和处理的范围内。
最多是皇家丑闻,想办法遮掩便是。
但如果是异族之子……是西朔太子的血脉……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敌国的血脉,被他当作皇子抚养了六年!意味着一个流着西朔王族血液的孩子,顶着大晟皇子的名分,活在宫中,甚至……未来可能接触到更多!
这已不是丑闻,这是致命的隐患!是足以动摇国本、引发朝野震荡、甚至给敌国可乘之机的惊天阴谋!
“查!”皇帝骤然睁眼,里面翻涌的怒意和杀机,“给朕查清楚!当年宁嫔身边,除了徐太医和张氏,还有谁接触过外面!尤其是……西朔那边!”
他一字一顿,声音森寒:“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把真相刨出来!记住,不能打草惊蛇!”
“是!属下遵命!”影七重重叩首,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皇帝独自坐在御案后,久久未动。
他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晦暗不明。
太后的话犹在耳边——麒麟庇佑,天佑大晟。
影七的禀报亦在脑海——西朔太子,神秘歌姬,死婴疑云。
两个截然不同的可能,像两把巨大的钳子,撕扯着他的理智。
如果小七真是身负祥瑞的皇子,是他的骨肉,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是皇室之幸,是明年大典的一张王牌。
但如果……如果那最坏的可能成真……
皇帝的手猛地攥紧了扶手,坚硬的紫檀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那么,这个孩子,就绝不能留。
无论太后如何劝说,无论他心中是否有愧,无论……那孩子如今看起来多么无辜可怜。
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个人情感,都必须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