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29、时之树

　　自那场刀锋与亲吻交织的冲突后，方嘉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锐气。

　　他不再试图攻击，也不再激烈地抗拒顾一的靠近，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精致人偶，被困在这流动的金色琥珀之中。

　　契约的疼痛铭刻骨髓，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武力反抗的徒劳。然而，内心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无声的观察与等待。

　　顾一似乎察觉到了他这种变化。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再次出现在房间里。颈间的伤痕已经淡去，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色印记，好似他们之间那无法真正愈合的过往。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食物或询问，只是静静地看了方嘉钰片刻，然后伸出手：“带你去个地方。”

　　方嘉钰抬眸，眼神沉寂无波，没有回应。

　　顾一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那触碰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下一刻，周围流动的金光骤然加速、扭曲，空间像是被揉捏、折叠。

　　轻微的失重感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离开了那个封闭的房间，站在了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广阔空间。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尽的、闪烁着星屑般光芒的虚无。而在虚无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棵树。

　　一棵巨大到超越认知极限的树。

　　它的树干并非木质，而是由无数流动的、凝结的时光长河本身汇聚而成，呈现出半透明的、流淌着亿万种细微光彩的质感，庞大到仿佛支撑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树冠无边无际地向上、向四周蔓延，每一根枝条都像是一条延伸向不同时间线的命运轨迹，上面生长着的，并非普通的树叶。

　　那是亿亿万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形态各异的“叶子”。

　　而每一片“叶子”上，都在如同全息影像般，清晰地、持续不断地闪烁、播放着方嘉钰一生的影像！

　　方嘉钰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到极致。

　　他看到了——

　　一片叶子上，是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哼唱着走音的摇篮曲；

　　另一片上，是他蹒跚学步，摔倒在地，哇哇大哭，父亲笑着将他抱起；

　　有他第一次偷偷使用【时间感洞察】天赋，好奇地让桌上水滴悬浮的惊奇表情；

　　有他在下城区肮脏巷道里，为了半块过期营养膏与人扭打的狼狈；

　　有他熬夜研究时间锁结构时专注的侧脸；

　　有他拿到第一笔“工作”报酬，给妹妹买了一个廉价却崭新的发卡时，妹妹脸上绽放的、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有父母因时间债清零而“尘化”时，那最后望向他的、充满不舍与绝望的眼神；

　　有他无数次在时序银行外墙攀爬的惊险瞬间；

　　有他在镜宫作为侍应生低眉顺目的伪装；

　　甚至……还有他刚刚在金色房间里，沉默呆坐、或是于睡梦中无意识蹙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从他呱呱坠地到此刻站在树下，他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或重要或微不足道的瞬间，都被完整地、高清地记录、保存了下来，在这棵不可思议的巨树上，化为了永恒的印记。

　　这不是监控，这是一种……近乎神迹的、偏执到极致的收藏。

　　方嘉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这种被彻底凝视、连最私密情绪和最不堪过往都被事无巨细记录下来的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崩溃。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身裸体地站在这里，连灵魂的每一道褶皱都被摊开、审视。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一站在他身侧，仰望着这棵承载了无数时光的巨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深沉的迷恋与满足。

　　他听到方嘉钰的问话，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对方苍白而震惊的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偏执，有疯狂，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孤独岁月后、终于得偿所愿的疲惫与温柔。

　　“时之树。”顾一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虚无中，“或者说……我的世界，为你构筑的编年史。”

　　他抬起手，指向那无边无际、记录着方嘉钰一生的树冠，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沉重而珍视的意味。

　　“我掠夺时间，掌控时间，成为时间本身的主宰……”顾一的目光重新回到方嘉钰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星空，里面翻涌着方嘉钰无法完全理解的、浩瀚而悲伤的情感，“并非为了永生，并非为了权势。”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将那句蕴含了无数偏执与深情的话语，烙印在方嘉钰的灵魂上：

　　“我存下全世界的时间……只为留住你的每一秒。”

　　只为……留住你的每一秒。

　　这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方嘉钰的脑海中疯狂震荡，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和心防。

　　所有的困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顾一对他了如指掌？

　　为什么会有那个收藏童年旧物的房间？

　　为什么他不惜用“时间债”契约将他强行绑定？

　　因为这个疯子，这个时间寡头，他用掠夺来的、近乎无限的时间洪流，搭建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只为一个人存在的记忆神殿！

　　他将方嘉钰流逝的、被遗忘的、痛苦或欢欣的每一瞬间，都视若珍宝，不惜代价地将其固化、保存下来！

　　这棵树从何而来？

　　它或许源于顾一那强大到扭曲时间规则的能力，更源于他那份早已超越常理、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偏执入骨的情感。

　　方嘉钰怔怔地看着顾一，看着这个为他建造了一座时间坟墓、却又宣称是为了“留住”他的男人。

　　憎恨、恐惧、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如此极端方式“爱”着的震撼。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棵时之树，是顾一疯狂的终极证明，也是他深情的绝望丰碑。

　　而他，方嘉钰，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棵树的每一片叶子上，也永远地，被困在了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