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30、交易

　　那棵承载了他每一秒生命的巨树，以及顾一那句“存下全世界时间只为留住你”的宣言，像一把双刃剑，一面切割着他被侵犯的愤怒与恐惧，另一面，却又隐隐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柔软的角落。

　　他依旧被禁锢在金色的领域中，但沉默已不再是唯一的武器。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顾一，观察这个偏执的、拥有神祇般力量却似乎只为他一人的存在。

　　他发现，顾一并非时刻保持着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偶尔，在以为他不注意的时候，顾一看向他的眼神，会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仿佛随时会失去什么的恐慌，以及一种深埋的、与那庞大力量格格不入的疲惫。

　　这种发现，让方嘉钰心中的恨意，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而妹妹方小雨，始终是他无法放下的软肋，是悬在他理智悬崖边的最后一块巨石。

　　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多久，外界过去了多少时间，小雨的“时间债”是否又亮起了红灯？这种未知的焦灼，日夜炙烤着他的内心。

　　终于，在一次顾一前来，例行那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照顾”时，方嘉钰抬起了头，打破了多日来的沉寂。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明。

　　“我们做个交易吧。”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

　　顾一正在替他整理衣领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沉的探究所取代。“交易？”他重复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方嘉钰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答应你，不再主动寻死，也不再尝试逃离这个……领域。”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作为交换的条件：

　　“而你，动用你所有的资源和力量，彻底治愈我妹妹方小雨。清除她身上所有的‘时间债’印记，修复时间瘟疫对她基因层面的损伤，确保她未来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独立、健康的人生。”

　　这是他唯一，也是最终的目标。

　　如果他的自由和未来注定要葬送在这金色的牢笼里，那么至少，要用这残存的价值，为小雨换取一个光明坦途。

　　顾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吸附着方嘉钰的视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周围流光依旧在无声地波动。

　　许久，就在方嘉钰几乎以为他会拒绝，或者提出更苛刻的条件时，顾一缓缓开口了。

　　“可以。”

　　他的回答干脆得让方嘉钰感到意外。

　　“但我需要确认你的承诺。”顾一补充道，语气平静无波，“不是口头的。”

　　“你想怎么样？”方嘉钰警惕地问。

　　顾一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尖泛起淡淡的金光，轻轻点向方嘉钰右手掌心的契约印记。

　　印记微微一热，一股更清晰的、仿佛规则层面的束缚感蔓延开来，并不疼痛，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契约见证。”顾一收回手，“你若违背，代价将远超你的想象。”

　　方嘉钰感到一种灵魂层面的颤栗，他知道，这并非虚言。但他没有退缩。“我妹妹呢？我如何确认她真的安全了？”

　　顾一似乎早有准备。他抬手在空中虚划，一道清晰的光屏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光屏上显示的，是一间干净、明亮、充满生机的病房，与下城区的破败截然不同。

　　方小雨正躺在一张先进的医疗床上，手腕上那个刺目的“时间债”终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连接着复杂仪器的生命体征监测贴片。

　　她的脸色红润，呼吸平稳，似乎正在安睡。

　　“她已经在‘生命序列’研究中心，这是联邦最顶级的基因与时间医学机构。”顾一的声音平淡地叙述，“清除债务和初步稳定基因的疗程已经开始。最多三个月，她体内所有时间瘟疫的残留影响都会被彻底净化。”

　　方嘉钰死死盯着光屏中妹妹安宁的睡颜，多年来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那块巨石，似乎终于被挪开了一丝缝隙。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慰藉的情绪涌上眼眶，让他鼻尖发酸。

　　就在这时，顾一操作了一下，光屏上出现了通讯连接的界面。

　　“你可以和她通话。”顾一说，“当然，她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方嘉钰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点下了连接。

　　短暂的等待音后，光屏那端传来了方小雨清晰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哥？！”

　　“小雨……”方嘉钰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极力控制着情绪，“你……你好吗？”

　　“我很好！哥，这里太好了！医生们都很厉害，说我很快就能彻底好了！”方小雨的声音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你不用担心我，顾先生说你在帮他做一个很重要的长期项目，可能要很久不能联系……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听着妹妹雀跃的声音，感受着她语气中毫无阴霾的轻松，方嘉钰最后一丝疑虑和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顾一履行了他的承诺，甚至做得更多。

　　“嗯，哥很好。”他轻声回应，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释然的弧度，“你乖乖配合治疗，等……等项目结束，哥就去看你。”

　　又简单聊了几句，确保妹妹一切都好后，方嘉钰结束了通话。光屏消散，房间内重归寂静。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内心汹涌澎湃。妹妹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他最大的牵挂落地了。而代价，是他自愿画地为牢。

　　他转头，看向一旁静立不语的顾一。

　　这个男人，那强大的压迫感依旧存在，那偏执的掌控欲依旧令人窒息，但似乎……不再纯粹是令人憎恶的威胁。

　　在这份扭曲的关系中，确实存在着一种极端而可怕的“承诺”与“履行”。

　　他内心那道坚冰筑成的防线，在面对妹妹重获新生的希望和顾一确实兑现的诺言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