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31、共舞

　　与妹妹的通话，像是一剂强效的镇静剂，暂时抚平了方嘉钰灵魂深处的焦躁与不安。

　　交易已然达成，他不再试图用头去撞击那无形的壁垒，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接受着这金色的囚禁。

　　然而，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去回想时之树下顾一的眼神，去琢磨那份偏执背后，是否真的隐藏着某些被他遗忘的、沉重的东西。

　　顾一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种细微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照顾”和无声的陪伴，开始尝试用一种更直接、也更富侵略性的方式，打破方嘉钰试图重新筑起的内心防线。

　　这天，当顾一再次出现时，他身后跟随着两个沉默的能量体侍从，它们抬着一台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留声机，以及一个装满黑胶唱片的匣子。

　　侍从将留声机安置在房间一隅，悄无声息地退去，融入了流动的墙壁。

　　顾一走到留声机旁，指尖在一张唱片的封套上轻轻滑过，然后将其取出，放置在转盘上。

　　他熟练地放下唱针，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后，舒缓而略带哀婉的古典乐旋律，开始在这片金色的空间中流淌开来。

　　音乐带着旧时代的优雅与感伤，与这未来感十足的环境形成一种奇异的融合。

　　然后，他转向一直沉默坐在床沿的方嘉钰，伸出了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优雅姿态。

　　“陪我跳支舞。”这不是询问，是要求。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力量。

　　方嘉钰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抬起眼，看向顾一，眼中是清晰的抗拒。“我不会。”他生硬地回答，试图用冷漠筑起围墙。

　　“没关系，”顾一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某种了然于心的意味，“我带你。”

　　话音未落，他已然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方嘉钰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强势地揽住了他的腰际！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他挣脱，又不会弄疼他，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

　　方嘉钰被他从床沿拉了起来，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入顾一的怀中。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顾一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份与他外表不符的、冰凉的体温。

　　属于顾一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类似古龙水的后调，瞬间将他包裹。

　　“放开我！”方嘉钰压低声音，试图挣扎，但顾一的手臂如同铁钳，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

　　契约的存在让他不敢动用能力或过于剧烈的力量，那只会带来双倍的痛苦。

　　“嘘，”顾一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音乐开始了。”

　　他带着方嘉钰，随着那哀婉缠绵的旋律，开始移动舞步。

　　顾一的舞步精准而优雅，仿佛曾在那无数个被延长的时光里，独自演练过千万遍。他引导着方嘉钰，进退，旋转，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如。

　　方嘉钰的身体起初是僵硬而抗拒的，像一块被强行拖入舞池的木头。

　　他的步伐凌乱，屡次踩到顾一的脚，但顾一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用更坚定的力道引导着他，调整着他的节奏。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锋。方嘉钰用身体的僵硬表达着不屈，而顾一则用绝对的引导宣示着主权。

　　然而，在这样紧密的贴合中，在耳畔萦绕的、仿佛能勾出人心底最柔软情绪的音乐里，方嘉钰那坚硬的抗拒外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一揽在他腰侧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能数清他低垂眼眸时那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越来越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冷香。

　　他们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织，身体随着舞步若即若离地摩擦。

　　在一次被顾一引导着完成一个流畅的旋转后，方嘉钰的目光无意中撞进了顾一低垂凝视着他的眼眸里。

　　那一刻，音乐仿佛远去，周围流动的金光也黯然失色。

　　方嘉钰在顾一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他从未预料到的东西——不是掌控，不是疯狂，也不是偏执的占有欲。

　　而是一种……深不见底、近乎绝望的孤独。

　　那孤独如此沉重，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时光尘埃，将那双本应璀璨的眼眸染成了荒芜的灰色。

　　它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光亮，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寥。

　　在这份孤独的映衬下，他之前所见的偏执与疯狂，似乎都变成了一种试图抓住唯一浮木的、绝望的挣扎。

　　方嘉钰的心跳漏了一拍。

　　舞步仍在继续，但他的抵抗，在不知不觉中减弱了。

　　他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开始尝试跟上顾一的节奏，尽管依旧生涩。

　　两人的身影在流淌的金色光晕中交织、旋转，仿佛一对被命运强行捆绑、在时光长河中挣扎共舞的困兽。

　　一曲终了，唱针划过唱片末尾，发出沙沙的轻响。

　　顾一缓缓停下了脚步，却并未立刻放开方嘉钰。他依旧揽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两人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胸膛的起伏。

　　顾一低头看着他，眼神中的孤独尚未完全褪去，却又染上了一层新的、晦暗难明的色彩。他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现在，还恨我吗？”

　　方嘉钰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个曾经可以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恨”字，此刻却沉重地堵在喉咙里，无法轻易言说。

　　憎恨依旧在，但它不再纯粹。它混杂了困惑，混杂了对那份孤独的惊鸿一瞥所带来的、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与怜悯。

　　他没有回答。

　　但沉默，有时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顾一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没有再追问。他只是缓缓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暧昧的距离。

　　“休息吧。”他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向留声机，取下了唱片。

　　方嘉钰站在原地，感觉腰间和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顾一的触感和温度。耳畔仿佛还回响着那哀婉的旋律，以及顾一那句关于孤独的、无声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