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融雪》塘柳

11、第 11 章

　　明煦在陪外婆和顾长风说话，两人对“林沛雨的男朋友”很感兴趣，他们将他拉到病床边上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查户口。

　　顾长风：“你和我姐认识多久了？”
　　外婆：“小雨脾气犟，你得多让让她。”
　　顾长风：“你们现在是同事吗？”
　　外婆：“她打小就很要强，但她心眼好，又聪明又孝顺。”
　　顾长风：“你现在是‘追上了’还是‘正在追’啊？什么进度？”

　　明煦回答了几个问题，有些招架不住，却还是硬着头皮应酬。被心上人的娘家人联合双打，过程有些酸爽，但好像还不赖，似乎比直接和林沛雨交流简单不少。

　　林沛雨回病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外婆躺在床上，丝毫不见得前几天为自己病情担忧的样子；弟弟半个屁股坐在床上，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明煦，八卦之火肉眼可见；明煦则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宛若正在面对一场高层面试。

　　林沛雨：“……”
　　林沛雨：“聊什么呢。”

　　一句话惊醒三个人。
　　顾长风在笑，明煦在紧张，林沛雨将刚刚从护士站那里拿到的检查单拍在顾长风肩上。

　　“一会儿护士来抽血，今天下午两个检查，肺功能和增强CT。一会儿我们先去CT那边排队，快结束前我先来肺功能这儿拿号。”林沛雨先将下午的行程安排好，然后也不等弟弟反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中午想吃什么，我叫个外卖。”

　　她的眼神极其随意地扫过明煦，显然是在问他。这一眼让明煦宛若过电，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这种状况他不应该傻坐着，于是立马站了起来。

　　明煦佯装淡定：“我去买吧，你们想吃什么？”

　　他平时在公司会带一副低度数的眼镜，浓颜系长相配上眼镜让他在盯着别人看时特别严肃。今天没戴眼镜，蔚蓝色的眼眸看人时深情款款，像被调了滤镜的宝石，每个切面都闪闪发光。

　　林沛雨想拒绝，明煦却已经先一步往病房外走。他身高腿长，没两步便迈了出去，林沛雨追在他身后，喊了他一声，又试图伸手去抓。
　　手将将触碰到对方的衣袖，林沛雨又迟疑地缩回手，明煦察觉到什么，疑惑地停下脚步，侧身看她。
　　走廊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明煦侧身的时候光源从他头顶上方落下，将他的五官线条衬托得更加明显。他眼睑半垂，睫毛的阴影似乎拉出一条漂亮的眼线，看向林沛雨时，竟让她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明煦说：“要一起去吗？”
　　林沛雨：“……”

　　等到两人一起坐着电梯下楼、走出住院大楼的时候，林沛雨都不大确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明煦身侧，脑子里的那些闪回画面在和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她低头看到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在斑驳的树影间，显得又朦胧又古怪。

　　“那个……”林沛雨迟疑，她想起孙成乐说过病床的事是“托了人”的，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我外婆床位的事，谢谢明总。”

　　很客气很疏离，但明煦还是霎时乐开了花，他没再回头看林沛雨，不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没事，小事而已。”
　　说完后又立马意识到不对，亲人住院再怎么样都算不上“小事”，随即懊悔，找补式地接了一句：“我愿意的。”

　　林沛雨笑了一下。

　　明煦又在心里数落自己说错话了，但他听到了林沛雨短促的笑声，不太明显，却如子弹般正中心脏，下一刻，他便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拐出医院，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住院一条街”。街头巷尾满满的老城厢烟火气，卖熟食的、吆喝住宿餐饮的、摆在便利店门口成摞的矿泉水、还有挂在水果摊门帘上方的成串香蕉。

　　林沛雨看了眼，就近掀开炒菜馆的门帘。炒菜馆店铺不大，这个点也没什么人，但是店铺内弄得干干净净，坐在门口吧台的是老板娘，眼皮一掀，瞟了眼两人。

　　林沛雨神色淡淡，没回头，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明煦不饿，但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和林沛雨第一次单独吃饭，又顿时紧张起来。他抬头看眼门口贴着的菜单，红底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入眼帘，他不太饿，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要是在高档餐厅，他闭着眼睛都能点出一桌子菜，但在这样接地气的苍蝇馆子，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林沛雨看看他，被他脸上的纠结逗乐了，“算了，我来点吧。”
　　她噼里啪啦点了几个菜，哪几个堂食、哪几样打包，然后快速取出手机扫了码。明煦完全没来得及反应，错失买单的机会，内心疯狂尖叫，表面却只是轻咳一声，佯装淡定地找了个座位坐下。

　　吃饭的时候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小炒菜馆明明重油重辣，明煦却食不知味，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两个小人在心中疯狂打架。
　　天使说：你快说些什么啊！求你快说些什么啊！吃吃吃就知道吃！
　　恶魔说：你个废物点心，你哑巴了？！你连看她一眼怎么都不敢！
　　内心沸反盈天，一念起一念落，明煦终于知道CPU过载是个什么感觉了。可是他不能过载，哪怕他再踌躇再犹豫，他都知道绝对不能错过今天、错过此时此刻。

　　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小店内冷气不足，他怀疑自己此刻的形象很差。

　　“你……”他起了个头，见林沛雨抬头看来，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喉头滚动，不管了，是死是活管不了了，“我昨天发你的钉钉消息，你有看吗？”

　　林沛雨举着筷子的手几不可闻地一顿，很快，无人发现。她顺势将夹着的菜放到碗里，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回道：“我周末不看钉钉。”

　　明煦：“……”
　　明煦：哦。这样啊。

　　林沛雨发现这人有点好玩，她再接再厉，问道：“你发了什么？”作势要去取手机。

　　“没什么。”明煦略微沮丧，迅速找了个借口，“公司的事，已经解决了。”

　　半个手机露出口袋，林沛雨闻言又将它重新塞进兜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行叭。”

　　好像扫了林沛雨的兴？明煦循声望去，林沛雨正在安静地吃饭，丝毫没有为刚才的插曲烦恼，脸上表情淡淡，可眸色却亮晶晶的，叫人看一眼便心生欢喜。

　　明煦忍不住：“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林沛雨微讶：“啊？记得什么”

　　明煦就知道她不记得了：“我们是同学啊，我也是xx政法大学毕业的，那个时候……”
　　他想说自己那个时候还坐轮椅呢，不仅坐轮椅还踢过校足球比赛呢，他想说就是她那离谱的建议让孙成乐把自己抬上了绿茵场，还想说自己跑去听辩论赛就是为了看看她。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明煦却没有说出口，他突兀地停了下来，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些记忆中的过往、那些暗恋都让他望而却步。

　　林沛雨打量他，见他没有说下去，便主动问了一句：“我们一个专业吗？”

　　明煦摇摇头：“不是。”

　　林沛雨：“那还好，我以为我记性差到连同专业的同学都记不得了。”
　　又问：“那你是什么专业的？”

　　明煦：“金融学。”

　　两人的母校主攻法律专业，其他非法专业在校园内宛若镶边，林沛雨对金融学不太熟，只记得孙成乐好像是金融学的。

　　林沛雨：“所以你和孙成乐是同学？”

　　明煦：“嗯，我们一个班的。”

　　线索似乎闭环了，他和孙成乐认识，也许是通过孙成乐知道自己的。但所谓的闭环也并不完美，林沛雨跟孙成乐虽然同在一个社团，但平日里的交集也不多，奇也怪哉，这明煦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林沛雨喝了口水，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明煦。
　　明煦早就放下了筷子，他吃得不多，不知道是不合胃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林沛雨打量他的时候他正在低头思索，眉头微蹙，瞳孔闪烁，看上去似是在天人交战。

　　“还要吃点什么吗？”林沛雨问。

　　“不，不用了。”明煦回神，冲林沛雨露出一个笑。

　　天龙人的颜值过于精致，林沛雨觉得自己被晃到了，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行，那走吧。”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工作中的林沛雨很少笑，明煦从未在工作场景中见到过林沛雨如此放松的神情，她总是板着脸，锐利的眼神似能看穿一切，每次项目会上提的问题尖锐到能随机戳死一个项目经理。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苍蝇馆子中，这个卸下冰冷外壳的姑娘只是笑了一下，满屏春风就打破了夏日的炎热，明煦霎时间被这股明媚包围了。

　　明煦忙不迭地起身跟上林沛雨，又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他拇指翻飞，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点开钉钉、打开对话框、找到周五晚上在Amanda怂恿下发出去的表白消息，长按撤回。

　　谁表白用钉钉啊！
　　他狂骂两天前的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得当面说！

　　感谢公司购买的阿里云服务包可以让他撤回三天内的消息，林沛雨还没看到，他的表白就不算冒昧。
　　火速干完这一切，手机尚未来得及揣回口袋，先走一步的林沛雨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向明煦。

　　火热的午后阳光中，明媚的姑娘微微侧过脸颊，看向自己的神情一如当年。这一回眸间，九年的时间仿佛荡然无存。

　　他心爱的女孩对自己说：“走吧，还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