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融雪》塘柳

17、第 17 章

　　明煦赶上飞机的时候还有些心悸，为了等他，这架庞巴迪公务机晚关舱门十分钟，索性遇上机场流量调控，公务机也受了点影响，机主做了个顺水人情。

　　机上坐着一对父子，明煦和那名年长的男士打了个招呼。对方姓靳，是做文娱产业的，和明煦家的产业八竿子打不着，但是靳先生对重资产很感兴趣，一路上和明煦交流了几句，聊聊地产行业前景和企业转型。
　　明煦心不在焉，强打起精神和靳先生应酬，聊起地产行业发展的时候提了句“可以看看强三线、弱两线”。靳先生若有所思，半晌后称赞他“后生可畏”，又让他儿子加了明煦联系方式。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旅程还算顺利，两个小时后抵达武市。明煦和靳家父子道了谢，飞奔出了机场，Amanda约的接机等在指定位置，他顺利上车，目标高铁站。
　　接机司机很健谈，一会儿夸他一表人才、一会儿又感叹他出差辛苦，明煦实在没心情聊天，给林沛雨发了个消息，问她：「现场情况如何？」
　　等了几分钟，林沛雨没回，明煦又发了句：「我马上就到。」
　　消息照例石沉大海，明煦的心也瞬间沉了下去，不好的预感接踵而来，他毫无他法，只能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林沛雨其实看到消息了，手机震的第一时间她就抬手看了眼，动作很快，没有引起现场小业主的注意。

　　警察离开现场之后，领头的那个业主就带着另外两人坐进了办公室，语气很客气，但态度却很强硬。
　　“你们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产证什么时候能办下来，还有欠的租金什么时候付。你解决不了就打电话给你们领导，让能决策的人出来。”

　　林沛雨诚恳地游说：“邱先生，我决策不了，我们公司的总裁也决策不了。我们虽然是GP，但只占400万出资，所有的方案都要全部LP一致同意，我们才能报集团决策。报集团也得先过预审会投票，再上投决会，最后到冯昶川那儿拍板。”
　　冯昶川这个名字响当当，福布斯排名前十的企业家，正是幸福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姓邱的业主一拍桌子：“那就打电话给冯昶川，问问看他，他的公司他说的算不算！别和我提什么流程什么投决会的！”

　　林沛雨笑笑：“我是基层员工，我没有冯总电话。”

　　邱业主大骂：“你就是不想解决问题！”

　　林沛雨没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看看业主又看看吴易飞，最后半垂下眸，落到某处，渐渐失焦。她走神了。
　　今天实在是漫长的一天，她马不停蹄地从沪市赶到襄市，刚下飞机就得到同事被困的噩耗，订了酒店却没来得及休息，单枪匹马就来到了项目现场。项目现场人满为患，每个人都知道她解决不了问题，但每个人都看着她，希望她来拿出办法来，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感。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她的手揣在口袋里，捏着那只手机。她想：噢，估计又是明煦的消息。
　　大脑停止思考几秒，思绪又接了上去，理智回笼，她知道她应该立刻和明煦取得联系，让他别过来。这烈火烹油的现场，他要是出现，非得直接炸了不可。

　　“我去趟洗手间。”

　　林沛雨起身，整了整衣襟，推门走出总裁室。姓邱的和总裁室外守着的人都没拦她，但她刚走两步，就有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阿姨站起来跟上了她，也不说话，但一直跟到洗手间门外看着。

　　林沛雨镇定自若地钻进隔间，打开手机点进钉钉，一眼便看到了明煦发来的定位地址。
　　明煦说：「我到武市了，一小时后到襄市。」
　　还有一句：「别怕，我马上就来。」

　　林沛雨突然笑了，那股从刚才开始就萦绕着她的荒诞感愈发强烈，她不确定是因为这个人还是因为这件事儿。
　　这点荒诞感近乎让她无法思考，某个瞬间她希望这个世界原地爆炸，什么工作、什么方案、什么项目公司通通洇灭在时间洪流中，成为宇宙坍缩后的一粒尘埃。然而她又很清醒地知道这个世界不会爆炸，这烦人的工作依旧需要有人来处理，而处理的方式绝不是让总裁莅临现场。

　　林沛雨开始打字，她想说你别来，现场有很多苦主，他们就希望有人能出面解决问题。
　　你解决不了问题。
　　你也只能陷在这里。
　　你一出现就什么都完了。

　　修改了好几遍，林沛雨最终删掉了所有的话，只发了两个字：「别来」

　　有些生硬，不太像下级对上级，林沛雨拇指擦了擦屏幕，大脑飞速运转，补救式地又发了句：「明天他们就散了，你来了就和他们杠上了」

　　群体性事件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明煦能拍板给方案还好，但他不能——这项目要报集团决定——所以他出现也没用。
　　这一点明煦自己也心知肚明，可林沛雨困在这儿，他说什么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他不仅来了，还以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来了。

　　明煦：「你那里怎么样？」

　　林沛雨：「还好，业主们情绪稳定，但是要解决方案。张楠躲起来了。」

　　明煦又问：「你人没事吧？」

　　林沛雨：「没事啊」
　　她有些想笑：「法治社会。」

　　许是因为林沛雨太淡定了，这样的淡定直接感染到了明煦，使得他自知道林沛雨赶去现场后就焦躁不安的心迅速安定下来。良好的职业素养逐渐占据上风，他强忍着内心那点悸动和不安，颤抖着打出一行字：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他们也人困马乏的。」林沛雨又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回答的十分含糊，又道，「业主们已经守了大半天，估计快要熬不住了。我一会儿让吴总安排车子，到时候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开溜」

　　明煦：“……”这不就等于压根没计划吗……
　　明煦又问：「金逸逍他人呢？」

　　按理说这种场合下应该告个状，但林沛雨懒得落井下石，敷衍地回了一句：「我让他去找张楠了」

　　明煦回了一个字：「好」

　　林沛雨厕所上得有些久，门外守着的女人走过来砰砰砰敲门。林沛雨当没听见，又滑动屏幕，拉到上面那句「别怕，我马上就来」，读一遍，再读一遍，心满意足地息屏，推门出去。

　　门外的女人面色不善，林沛雨没和她发生冲突，径直去了洗手池洗了手，而后昂首阔步地走回总裁室。

　　总裁室里照旧吞云吐雾，吴总已经和姓邱的聊上了，姓邱的余光看看林沛雨，嘴上没停，开始哭穷，说自己好多难处，说大家都不容易。

　　姓邱的说：“我们这些业主都不容易，大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哎。”
　　“快年底了，大家都想好好过个年，这产证拖了快两年，大家想抵押的、想周转的都转不开身。”
　　“还有售后返租的租金，只给我们兑付了六个月，欠了近二十个月没付……产证的问题暂且不论，这拖欠的租金可以先解决解决吧。”

　　吴易飞被他说得冷汗直流，襄市项目公司的财务情况他是有数的，闻言只能用眼神示意林沛雨，让她赶紧来救个场。
　　林沛雨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指指陈雪，“喏，公司管印鉴的。付款U盾她一把、财务总一把，被你们扣这儿了，付不了钱。”

　　姓邱的：“……”
　　吴易飞：“……”

　　林沛雨从桌子上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抬眼见几人都看着自己，“看我干嘛。”
　　她顿了顿，看向业主代表：“我知道你们难处，所以我们本来准备过来和张楠交涉一下，但不知道她是怎么煽动你们的，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沛雨问吴易飞：“吴总，和张楠联系上了吗？”

　　吴总不说话，姓邱的也不说话，两人悄无声息地打了个眉眼官司，林沛雨看着就想笑。
　　但是林沛雨没有笑，她只是又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大概很惧怕这样的场面，会一边愤怒于那些高管遇事就跑，还会执着于一些无用的道理，只是后来看的多了，早就祛魅了。

　　吴总拉了个偏架：“现在主要是看明煦总的意思，他要愿意向集团领导活动一下，项目还有救。”

　　林沛雨没理他，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正是溜之大吉的金逸逍发来的消息。

　　金逸逍说：「明总快到襄市了，你知道吗？」
　　金逸逍：「明总让我安排和张楠开个会见一面，地点想放在项目公司，但张楠刚回我了，她不想来项目公司。」
　　金逸逍：「张楠那家伙，躲了我一天，这个时候倒是冒头了」
　　金逸逍：「明总说，一会儿他的车路过项目公司替你们吸引火力，你们想办法坐别的车先跑。」

　　他还真准备来啊。
　　林沛雨第一反应：明煦怕不是疯了。他要是陷在这里，谁劝都不好使了，业主们非得从他身上扒出点钱不可。
　　她左右脑开始互搏——
　　左脑说：关你什么事，你就一打工仔，总裁的事情你少管。
　　右脑说：可他毕竟是来救你的，他和别的高管不一样。

　　叹了口气，林沛雨放下手机，看向了坐在办公桌前的吴总和业主代表。

　　“明总来了。”林沛雨面不改色撒谎，“准备车子吧，一会儿要和张楠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