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融雪》塘柳

19、第 19 章

　　其实明煦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霸总，至少和短剧里演得不大一样，尽管他同样年轻、俊朗、家财万贯。

　　不过此时此刻，他这句话依然份量十足，林沛雨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过的一句诗，那句诗写“箭射中了目标、离了弦”。那个时候的林沛雨并不能完全理解诗句的意思，只以为它描绘了一种速度感，因为改变了语言的顺序，让人们感觉到了语言的速度。然而这一刻，林沛雨福至心灵。
　　她先看到了结果，再回头，想起了经过。
　　到最后，她猜到了缘由。

　　她在车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像是叹气，又好像卸下了一切包袱后的释然。她靠在驾驶位的座椅靠背上，头枕托着她的头颅与脖颈，她突然意识到这荒诞的一天恐怕要以更荒诞的方式终结了。

　　林沛雨开口：“你在哪？”

　　明煦回答：“靠近入口，我现在坐的是张楠的车。一会儿我们在入口处晃一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趁机跑路。”

　　“好。”事已至此已容不得林沛雨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她甚至都没有兴致开句玩笑，“这儿挺乱的……你那谁在开车？”

　　明煦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张楠的司机。放心，他经验丰富。”

　　幸福集团天高皇帝远，项目上的张楠才是那群业主日常围追堵截的对象，经过这好几年的围堵，张楠的司机早就琢磨出一套经验。

　　人群还在吵吵闹闹，后车的邱姓业主与其他业主的争执已经发展到了互相推搡的阶段，林沛雨的车边上人不多，她踩着刹车挂上D档，随时准备起步跑路。

　　下一秒，不远处的路边响起一声滴滴声，瞬间将所有业主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夜色中，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停在路边，它通体全黑，因为防窥膜的关系看不清内里，但车牌上的几个8却分外醒目。

　　“是张楠的车！”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引起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去看夜色中的那辆车。时间仿佛停止了几秒，紧接着有人带头在喊“是张楠！去拦张楠！”。
　　一瞬间，围在车子边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他们整整齐齐地掉头，往那辆停着的商务车冲去。

　　事不宜迟，林沛雨趁此机会，立即踩下油门——她没敢踩的太重，但依然感觉到一股起步的后坐力将她束缚在了椅背上，车子如离弦的箭般驶了出去。

　　她离出口太近了，才不到5米的距离，她几乎发挥出了毕生所有的车技，将车子顺利开到了公共道路上。踩油门加速前，她还抽空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后方的情况。
　　二十多米开外，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凭空闪了一下大灯，那刺眼的灯光穿过无尽的黑夜，似乎用一种沉默且怪诞的方式向林沛雨打了个招呼。

　　林沛雨逃离现场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乌压压的人群冲向了那部车子，某一瞬间有点像韩国电影里的丧尸围城。那车的司机看得出是个老手，他加速倒车，在人群扑到他的引擎盖前玩了一把极限撤离，凌晨空旷的道路给了他发挥的空间，他在瞬间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通话并未挂断，开着免提的手机被扔在了中控台上，林沛雨瞄了眼，没动，认认真真地抓着方向盘开车。
　　心率并未降下，智能手表发出提醒，认为她现在的状况不正常。她没去管它，思绪乱飞，怀疑是本本族对开车天然的恐惧在作祟……
　　又或者，是因为他。

　　“出来了吗？你现在在哪儿？”
　　明煦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通过通讯网络传输的声音微微失真，带着点低沉的磁性。

　　林沛雨的目光扫过中控台上的手机，又移开，想说一句轻松点的话，未果。她犹豫再三，思绪不知道滑到哪里，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刚出来拐了两个路口，位置不太清楚。张楠总那边怎么说？”

　　“都这个点了，还想什么工作。”明煦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我和张楠约了明天上午十点沟通，你先回酒店休息吧，不论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林沛雨：“……”
　　林沛雨无甚可说，轻轻“嗯”了一声，轻到对面应该听不见，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又开口用正常的音量应了一句：“好的，收到。”

　　说完的刹那林沛雨自己都笑了，她突然想到网络热梗，说打工牛马的三连金句是「好的」「收到」「OKKK」，每个字眼都透露出牛马的敷衍。

　　明煦大概也被敷衍到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行吧，挂了，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后，林沛雨还有些怔神，今天发生的一切过于魔幻，那一幕幕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被淋了个正着，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陈雪小心翼翼地问：“林律师，你感冒了？”

　　林沛雨：“没吧，估计有人骂我。”

　　陈雪：“我那儿有泡腾片，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弄。”

　　林沛雨：“也行，你先帮我导个航，去酒店，我开车不太好使用手机。”

　　“哦哦，好的。”陈雪将中控台上的手机拿在手上，调到导航APP，不一会儿，语音导航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那个……”陈雪有些犹豫。

　　“怎么了？”

　　“谢谢你啊林律师。”陈雪软软地说，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金总跑了，灿姐也跑了，我当时……”

　　林沛雨轻轻笑了，“没事的。”
　　她说：“都过去了。”

　　往日在公司的时候，林沛雨不怎么笑，倒不是板着脸严肃，而是多数时候没什么表情。因为职能的关系，她在职场这个大秀中总是扮演不讨喜的角色，披露风险、对烂项目说No，偶尔也会因为某个诉讼把经办人怼一顿。
　　然而，这样的林沛雨一旦笑起来，便宛若长风沛雨、艳阳明月，那股潇洒恣意的生命力冲破了一切屏障，见者心喜，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豪情。

　　这点豪情让陈雪这个才毕业没多久的职场新人都顿时舒畅起来，她跟着笑出声，猛猛点头应道：“嗯！”

　　---

　　回酒店的过程也一波三折。酒店停车场里车满为患，林沛雨倒车技术捉急，陈雪指挥了好一通都没能倒进去，林沛雨都想花钱叫个代驾了。
　　好在张楠的车后脚开了进来，大灯一闪，林沛雨还以为是别人在催她，未曾想从车上走下来张楠的司机，凑到她的车窗前敲了敲玻璃。

　　“林律师，我是楠总的司机小曹，我们见过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车自我介绍道，“我帮你停吧。”

　　有人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林沛雨解开安全带下车，她没带什么随身物品，准备停完车后就上楼休息，突然间想到什么，猛地扭头去看那车。
　　那是张楠的车，那……

　　副驾驶上空空如也，没人，后排则看不太清。

　　明煦还在吗？

　　应该不在了吧，哪有司机把总裁带到地下室的……

　　她犹在思考，小曹已经停完车，拿着钥匙走了过来，小曹见她在向车内张望，赶紧解释。
　　“在正门就把明总放下了。”小曹说道。

　　林沛雨点点头，看了眼张楠的车，“张楠总也在这个酒店？”
　　否则车子也不会停这儿了。

　　小曹笑了笑，没接话，很有职业素质。

　　林沛雨走去电梯厅的时候大脑相当放空，可能因为今天过于精彩，她实在提不起力气去思考明天谈判的事情，她准备自暴自弃、明天见机行事。

　　身旁的陈雪在喋喋不休，她真的很有些“废话”天赋，许是脱离了紧张的环境，她明显放松起来，一会说“待会儿我给你送泡腾片过来，你那儿有一次性杯子吗”一会儿又说“你饿吗？我有点饿，准备点个外卖，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可乐炸鸡会不会太罪恶了？”。

　　林沛雨的视线盯着电梯里的显示屏，她看着数字变化，随意地应着陈雪的话。电梯上行，到达一层的时候停了下来，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陈雪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陈雪：“……”

　　门外站着一个人，很高，挡住了外侧的光线，林沛雨下意识要去看他，却听见陈雪先一步叫出了声。

　　陈雪：“明……明总。”

　　啊？这么巧？

　　林沛雨侧首，与明煦四目相对。
　　暖黄色的酒店灯光突然间变得温暖起来，它们轻轻洒在这个男人身上，使他身上每根线条都逐渐明朗。明煦明显一怔，他没动，林沛雨也没动，下一秒电梯发出声响，两人又同步伸手去拦梯门。

　　明煦晚了一步。
　　他的手不小心覆在了林沛雨的手上，赶紧撤回一只手：“抱歉。”

　　他闪身进来，并排站在了林沛雨的身侧，想说些什么，却不敢去看她的脸。

　　林沛雨笑了。她突然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中体会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比方说明煦的身高、低调的木质调香水、还有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她发现自己是在意这个人的，她好像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剖析出对方的情绪——他在紧张，而导致他紧张的原因，是自己。

　　真有意思。

　　她道：“没事。今天谢谢明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