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往事》妄思

15、第 15 章

　　时隔两月，老三终于醒了。

　　顾严跑去看他的时候跑的风风火火地，还没进帐子就被门口的楚昱拦了下来。

　　他掀开帐篷，屋子里一股热气朝脸上扑来，除了苍云堡里，就属这里最暖和了。账子里全是受了重伤的人，他们只轻飘飘瞧了他一眼，看着顾严这样健全的人走进来，又沉默地闭上了眼。

　　顾严心想，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侥幸活着，比马革裹尸更痛苦吧。

　　老三在楚昱的搀扶下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楚昱正在给他施针，顾严见他半边身子都被烧伤，烧灼过的伤疤犹如那些火蛇在他身上留下褪皮的痕迹，但见他安安静静地呼吸，头偏过去看着手上的针扎在伤口里，也没有皱一下眉。

　　他鼻头一酸，还没走过去，眼泪就掉了下来。

　　楚昱瞧着这个大男人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那眼泪水当做佐料，留着吃馒头再流吧！”

　　楚昱说完，老三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屋子里来了人，他缓缓转过头，烧伤留下了疤，衬得他肤色更黑，伤口已经都处理过，不得不说万花谷的良药有奇效，这些烧伤都长出了新肉，交错横置在他脸上，身体上，烧卷的头发被扎在脑后，露出两鬓的斑白，显得他老了不少。

　　“燕哥……”顾严喊道。

　　老三瞧了瞧他，认出了是谁，随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床边，让他坐下，顾严却摇了摇头，胡乱抹掉脸上的泪，从怀里把找出来的信递给他。

　　“太原来的信。”

　　老三听他说话模模糊糊的，没听见是谁，但看见他递过来的信，转头去看楚昱。

　　楚昱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人能把信寄进来。随后环顾了一下屋子里，对顾严说道：

　　“念吧，这屋子里只有三双耳朵。”

　　顾严展开信，一看这封信的字写的苍劲有力，就猜到是李不器寄来的。

　　“见信安，安禄山获封节度使，陇西外集结了大量人马，暂无探到其他消息。”

　　楚昱和顾严对了眼，同时低头去看着老三。

　　还没等老三做出回应，门口又跑进来一个兵，气喘吁吁地扶着腿剧烈咳嗽，苏昱见了，皱着眉给老三拔针说道：

　　“累死的我可不管。”

　　顾严见状，赶紧跑过去，把同僚扶起来问他外面什么情况。

　　“物资……有物资送进来了……”

　　“是哪里送来的？”

　　“是……咳咳……是霸刀…霸刀山庄来的商队…”

　　听罢，顾严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

　　他转头去看老三，后者淡淡地盯着被子，等着楚昱凑近给他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露出舒缓的神情。

　　怕吵着屋子里的人休息，顾严连忙跟着营里的人出去，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许久没有人能进入雁门关了，顾严觉得很意外。奚人进犯的次数比先前多了不少，除此之外很多关外的鞑子屡次三番的在雁门关挑衅苍云军，用号角挑衅，用烤鹿肉勾引。

　　顾严很生气，经常被气的想冲出去，又被燕阙等人拉回来数落一顿。

　　雁门关里，几波人把送粮的马车围的水泄不通。顾严扒开里三层外三层，才走了进去。

　　这次送粮的商队是收到了长孙忘情的信，连日赶路而来。顾严看着领头的人在跟宋森雪和申屠笑说着场面话，随后等着统领安排，再将物资粮草全部按需分发下去。

　　顾严一走，老三就又睡着了。

　　楚昱的药起了效果，叫他虽然白天能清醒，夜里若是睡不着，就强制用药叫他满脑困意。杨贺虽然觉得他醒着是好事，但楚昱却道：

　　“你看到的是他还活着，可我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他看起来是睡着了，但脑袋还醒着，若不强制让他休息，只会不利于伤势恢复。”

　　杨贺不再多言，他知道楚昱虽然嘴巴总是得理就不饶人，但论救死扶伤，楚昱手里活下来的病人，杨贺也是要自叹不如的。

　　老三做了个梦。

　　他站在雁门关前，天上是一轮红月，狼牙大军席卷而来，他被困在原地，手里的刀被身下的叛军狠狠抓住，拔不出来，面前的狼牙瞋目瞪眼，口吐鲜血，仍然挥着手里染血的长刀，对着他的脑袋猛劈过来。

　　瞬间，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脸，此人玉冠白衣，面容姣好，唇如樱肉，眼若流星。在老三下江南时，曾在扬州倚红楼的雅间里搂着他，二人相拥躺在床上听雨。

　　外面的雨从房檐落下来，滴在青石板的街上，他怀里的人搂着自己的脖子，那具身体的火热被夏雨染了凉气，他怕冷，紧紧贴在老三的身上，长发在软枕上铺开，脸贴在老三的胸口，盯着窗口落下的雨滴，听着落雨声，手指在他胸腹跟着那雨打在行人的油纸伞上的声音敲着曲。

　　唰——

　　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响起，老三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病患的帐子，温暖如春。只见一个天策府弟子一枪封喉，割断了那取他性命的狼牙脖子。

　　老三晃了晃脑袋，帐子里突然冲进来很多人，老三定睛一看，顾严他们提着刀也冲了进来，围在老三身边，屋子里的重病患早被移了出去，顾严掀开那些床铺，上面躺着的都是穿着玄甲军衣服的稻草人。

　　鲜血从那狼牙的喉咙里喷涌而出，染了执剑之人半身，她一脚踢在妄想抓住床沿的狼牙的手，一□□进了他的胸口。

　　老三看着面前这个的女人，她一身黑衣虽然沾了血但却完全不影响她一双眼睛冰冷如霜，女人伸手擦去脸上的血迹，从那狼牙的身体里拔出了自己的枪。

　　随后，她转过身，一双蓝色的眼睛俯视着老三，对着他说道：

　　“你谁也救不了。”

　　顾严望着站在门口的楚昱和杨贺，突然反应过来他白天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顾严对着走过来的楚昱说道：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楚昱眯起了眼露出微笑，杨贺笑着说道：

　　“能在这个节骨眼送进来物资的人，一定不简单。混在商队里进来，是绰绰有余的。霸刀山庄有一条自己的商道，外人并不知晓，想要进雁门关，就只能跟着收到长孙统领求助信的商队一起。”

　　“那这信，是真的给了霸刀山庄的人吗？”

　　顾严挠了挠头问道。

　　杨贺挑了挑眉，望向楚昱。

　　“我原本觉得这小伙子不错。”

　　“打住，我不吃这一款。”

　　顾严不解。

　　楚昱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向老三，顾严瞧他离开，望着杨贺，杨贺却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还是在这里，多练上几年吧。”

　　此一夜，雁门关里的内鬼全部被清理干净。长孙忘情站在苍云堡前，瞧着燕忆眉举着火把，凑近那凌雪阁来的人。他易容的燕老三非常完美，从样貌上根本看不出来破绽，只是一开口，清脆的少年声音，就跟老三那张布满伤疤的脸完全对不上。

　　“此番家事，多亏了阁下。”

　　燕阙摆了摆手，说道：

　　“阁主之命，不敢耽搁。”

　　长孙忘情见状，没再多说客套话。

　　“那回去之后，便拜托阁下如实回复了。”

　　燕阙双手抱拳，说道：

　　“理所应当，告辞。”

　　深夜，一个人影策马急行，离开了风雪隔绝的雁门关。

　　杨贺一个人夜里走了出去，城墙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身蓝衣，白发绾起。他身边站着一个一身劲装的女人，一双眼睛冰蓝，背了一把长枪，她转过身，杨贺瞧见她怀里还抱着一把在月光下散发微光的七弦琴。

　　杨贺走过去，站在先生身后行礼说道：

　　“杨植师叔，凌雪阁的人已带着信离开了雁门关，只等着长安那边收到消息，便可行动。”

　　听罢，杨植侧过了脸，望着那把七弦琴问道：

　　“知遥还在江南吗？”

　　杨贺一愣，跟冰蓝瞳色的女人对视一眼，说道：

　　“他……听说是去了长安，做了……谢家的门客。”

　　杨植伸手去摸那把琴，五指拂过琴弦，手指运气使琴弦拨动，只见琴弦慢慢散发出比拟月光般的光芒，在雁门关上弹奏起了一首琴曲。

　　“知遥啊……人劫能过，情劫……你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