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广陵邑买了块地后》妄思

3、第 3 章

　　在老朱睡在亭子的第三天，她终于头痛风寒了。
　　夜里下雨，她的毯子打湿了大半，自己睡的浅，醒了也不想去喊人拿伞进屋，就半梦半醒合着衣服淋着雨睡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一早，徒弟出门后，师叔后脚离开庭院，老朱迷迷糊糊地没醒过来，就靠在躺椅昏迷到傍晚两个人回来，瞧见厨房没有木柴燃烧的痕迹，这才赶紧跑到亭子，发现她烧的不省人事。
　　老朱身体不好是从雁门关回来开始的。她去雁门关四年里，因为一直得不到好的照顾，自己又是个将就的人，冬日里冻坏了腿，落下了疾。再待到老朱去成都打擂，本来就受伤的腿，因为习武不当，输了比武，加重了腿上的伤。
　　等徒弟从东海归来游历，两个人去各处游玩，老朱找了许多土方子来治自己的伤。什么马蜂泡的酒，蛇肉做的饭，基本上坊间传闻的，她都试过了，但腿却一直不见好。
　　老朱不擅长跟徒弟说这些自己的病，也不想在徒弟面前做一个自诩清高的圣人，所以往往叫来徒弟陪她说说话，转移注意力，病痛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等着老朱从医馆里醒过来，徒弟已经跟着大夫抓药去煎了，唯有师叔在旁边靠着，一直盯着屋内生火的碳盆，生怕燃起一点烟呛着老朱。
　　瞧见老朱睁眼，师叔就把碳盆的盖子盖上，根据大夫说的给老朱把脉。
　　“我这是在哪儿？”老朱问道，嘴里一出来那嘶哑的声音，老朱心想坏了，还是生病了。
　　“在再来镇的医馆，你染了风寒，有些发烧，你徒弟担心你出事儿，我们就跑来医馆了，幸好大夫醒着，说再晚点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老朱笑了一下，说道：“棺材板的钱都没挣回来，我哪儿能那么快死了。”
　　师叔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她。
　　老朱这杞人忧天的样子他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多了反而听她唠叨回来，所幸让她说个够，说完了她也就不说了。
　　“我记得，你向我问过，如果在野外遇到其他门派心法的人，该怎么对付？”
　　师叔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你就歇口气吧。平日里我向你问的够多了，你也讲了不少，我听的也多。这生病一时半会儿的，不需要急在这功夫。”
　　老朱伸手撑着床板坐起来，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腿包扎好了，刚要翻身下床，就被拉住胳膊。
　　“你要干嘛？”师叔问道。
　　“回家啊，住医馆多贵啊，一晚上几十两就没了，有这钱能买多少肉？”
　　师叔气的无言以对，但是还是拉着老朱的胳膊不让她乱跑，最后还是徒弟端着药进来，红通的眼看着老朱，后者才心软躺下来喝药。
　　老朱以前也是喜欢麻烦别人的。刚认识师叔的时候也是在野外，老朱喜欢打架斗殴，总是跟着一堆人去滋事。素日里总是一个人的师叔被老朱逮了个落单，挨了老朱一顿揍，最后老朱看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于心不忍，告诉他下次拔剑的时候小心着点，注意看好自己弹琴的时机，否则总是被琴音拉回来，胖揍一顿。
　　如此老朱便交了这个朋友。
　　三个人今日这一晚呆在医馆，老朱像往常一样没说话，也不吭声。徒弟熬不住，被老朱催到客房去睡，师叔也被老朱赶到隔壁歇息，一来二去，屋子里又剩她一个人。
　　夜深，老朱吃了药，迷迷糊糊想睡觉。但敷药的腿有些痒，总想伸手去抓，老朱忍了半天忍不住，还是伸手掐在腿上。
　　人对自己下手都狠，老朱这一掐，扯破了皮，流了血，她深呼吸一口，痒的感觉少了，疼的甚至有点爽快，害怕被看见，她连忙扯来一块布捂住腿上的伤口，止住了血。
　　老朱捂住腿，盯着碳盆，想起来在成都打擂的日子。
　　那时候自己年轻气盛，从雁门关外学艺归来，就回了成都要去闯荡。结果年轻人没见过世面，挨了一顿打，给人从广都镇赶了出来，摔断了腿，磕伤了头，一瘸一拐跑到衙门的墙角缩着。
　　天公不作美，当日下起了大雨，她用随身的衣服捂住破皮流血的头，拿自己的琴弦绑了木头固定腿，屋檐滴下雨打湿了头发，也只是拿出斗笠挡一挡。
　　第二天一早，等她醒过来，面前站了一个穿着霸刀山庄衣服的男人，他上下打量着老朱的样子，随后四下看了看，对她做了一个别出声的姿势，脱了外套给她披上，把人抱起来去了医馆。
　　成都的医生说话都带有口音，这个霸刀山庄的弟子听不懂，老朱就给他翻译，男子点了点头，听着大夫说的话，去抓药煎好给她递到手边。
　　老朱道谢，男子没说话，一双手做着老朱看不懂的姿势，最后他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喉咙，张开嘴让老朱看。
　　老朱吓了一跳，差点手里的汤药打翻在床上。
　　男子的厚衣领下，脖子上被烙了一个奴字，嘴巴张开发不出声，是被割了舌头。
　　老朱看了他一眼，把药喝掉，跪在床上给他磕了个三个头。
　　男子想把她拉起来，老朱也倔，硬生生磕完，从包里拿出来银子给了他。
　　“大恩不言谢，但我不白花你的钱。谢谢你救了我，这是谢礼，请你一定收下。”
　　男子跟她推让着不愿意收这钱，但抵不过老朱又要给她磕头，还是在老朱的眼里把银子塞进了衣服。
　　时隔多年，老朱又一次躺在医馆里，炭盆里燃烧的温度温暖着房间，她忽而觉得不冷了，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胳膊，也不是冰凉。
　　“总算还是个活着的人。”她说了一句，随后铺好被子，吹了床头的蜡烛，躺下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