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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黑水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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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娘的动作很快。
第三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带着篷布的骡车便停在了脚店后门。赶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汉子,叫黑三,是苏九娘的心腹。
上官昕和依旧昏迷的谢黎易被安排进了车厢。车厢里铺着干草和旧毡子,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一些布匹和杂货,作为掩护。
苏九娘没有亲自相送,只在临行前,塞给上官昕一个小布包,低声道:“里面有些碎银子,应急用。到了黑水集,去找一个叫‘老烟枪’的人,他会安排。记住,在黑水集,少看,少问,保住性命最重要。”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嘱托,仿佛在送别踏上不归路的故人。
“九娘大恩,没齿难忘。”上官昕郑重道。
苏九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骡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临河镇,沿着一条越来越荒僻的土路向西而行。车厢颠簸,上官昕小心地护着谢黎易,避免他被磕碰到。他依旧昏迷着,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孙大夫的药似乎起了一些效果。
上官昕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道路两旁是连绵的丘陵和荒草,人烟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蛮荒的气息。这就是通往黑水集的路。
她的心紧绷着。苏九娘口中的“三不管地带”、“见不得光的买卖”,无不预示着前方的危险。但想到谢黎易的伤,想到复仇的希望,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颠簸了多久,骡车终于慢了下来。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牲畜的嘶鸣,以及一种混乱而充满活力的气息。
黑三在外面敲了敲车厢壁,低声道:“夫人,到了。”
上官昕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巾,将脸遮住大半,这才掀开车帘。
眼前的情形让她微微一怔。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盗匪巢穴那般阴森,反而更像一个异常热闹、鱼龙混杂的集市。简陋的棚屋和帐篷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形成纵横交错的狭窄巷道。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粪便、劣质烟草、香料和食物的古怪气味。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有穿着皮袄、腰挎弯刀的草原汉子,有面色精明、眼神闪烁的行商,有袒露着刺青胸膛的力夫,甚至还能看到几个衣着暴露、眼神大胆的女人在招揽生意。
喧哗声、叫卖声、争吵声、骰子落在碗里的清脆声响……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生机勃勃又潜藏危险的画卷。
这就是黑水集。
黑三将骡车赶到集市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拴好骡子,对上官昕道:“夫人在此稍候,我去找老烟枪。”
上官昕点点头,留在车厢里,警惕地观察着外面。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贪婪的目光扫过这辆陌生的骡车。
没过多久,黑三带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回来了。那老头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鹰隼般上下打量着上官昕,以及车厢里昏迷的谢黎易。
“就是他们?”老烟枪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九娘吩咐的。”黑三言简意赅。
老烟枪吐出一口浓烟,眯着眼看了看谢黎易:“伤得不轻啊……跟我来吧。”
他带着他们穿过拥挤混乱的集市,拐进一条更加阴暗潮湿的巷道,最终在一扇不起眼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前停下。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某种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院子,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和奇形怪状的瓶罐罐。正对着院子的是一间低矮的瓦房,房门紧闭。
“鬼医就在里面。”老烟枪用烟杆指了指那瓦房,“规矩懂吧?诊金先付,生死不论。治不好,或者治死了,概不负责。”
上官昕从苏九娘给的布包里取出大部分碎银子,递给老烟枪。
老烟枪掂量了一下,揣进怀里,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在外面等着。”说完,他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走了进去。
上官昕和黑三将谢黎易抬到院中一个还算干净的草席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瓦房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股古怪的气味不断飘出,令人不安。
就在上官昕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烟枪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古怪。他身后,跟着一个……极其矮小瘦弱、头发胡子几乎拖到地上、穿着一件油腻得发亮的长袍的老者。那老者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簇鬼火,直勾勾地看向草席上的谢黎易。
这就是鬼医?
“人,我能治。”鬼医开口了,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石板,让人极不舒服,“但代价,你们付得起吗?”
上官昕心中一紧,上前一步:“需要什么代价?只要我有……”
鬼医那鬼火般的眼睛转向她,上下扫视,忽然伸出鸡爪般干瘦的手指,指向她腰间——那里挂着谢黎易之前给她的那枚田黄石私章,为了方便保管,她一直随身携带。
“我要这个。”鬼医的声音带着一丝贪婪。
上官昕脸色骤变!这印章是谢黎易拼死守护的东西,关乎前朝秘辛,怎能轻易给人?
“不行!”她断然拒绝,“此物并非我所有,不能给你。除了这个,金银或其他东西,只要您开口……”
鬼医怪笑一声,声音刺耳:“金银?老夫不缺那黄白之物。老夫只要这个!不给?那就带着你这快死的男人,滚出黑水集!”
气氛瞬间僵住。
黑三在一旁沉默着,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上官昕看着鬼医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草席上气息微弱的谢黎易,心中天人交战。交出印章,等于背叛了谢黎易的信任,也可能引来更大的祸端。不交,谢黎易可能真的会死……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给……他……”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向草席。
谢黎易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眸子却恢复了清明,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光芒,正看着上官昕。
“可是……”上官昕还想说什么。
谢黎易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却坚定:“给他……救人……要紧。”
他的眼神传递着某种信息,似乎在说,印章可以暂时舍弃。
上官昕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又看看咄咄逼人的鬼医,一咬牙,解下了那枚田黄石私章,递了过去。
鬼医一把抓过印章,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来,仔细摩挲着,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笑声。
“好!好!抬进来!”他满意地挥挥手,转身回了瓦房。
上官昕和黑三连忙将谢黎易抬了进去。
瓦房内更是杂乱不堪,各种药材、器具、甚至还有一些浸泡在不明液体里的动物器官堆积如山,气味令人作呕。鬼医指挥着他们将谢黎易放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矮榻上,便开始准备治疗。
他的治疗方式也极其诡异,用的银针比寻常医者用的更长更粗,扎入穴位时,谢黎易即使昏迷着,身体也会剧烈地抽搐一下。他又拿出一些颜色诡异的药膏和药汁,混合着,强行灌入谢黎易口中。
上官昕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却又不敢打扰。
治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结束后,鬼医擦了擦手,淡淡道:“死不了了。三天后再来换药。”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去摆弄那枚印章了。
上官昕连忙上前查看谢黎易。他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像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黑三在外面找了一间勉强能住人的废弃土屋,暂时作为他们的容身之所。将谢黎易安顿好后,黑三便告辞返回临河镇向苏九娘复命。
土屋里只剩下上官昕和昏迷的谢黎易。
她坐在榻边,看着他那张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印章没了,换回他一条命。值得吗?
她不知道。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而黑水集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她知道,想要在这里立足,想要找回失去的东西,想要复仇,她必须尽快适应这里的规则,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窗外,是黑水集永不停歇的喧嚣与暗流。
窗内,是她和一个身份成谜、命运未卜的男人,在这混乱之地的短暂栖息。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