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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败家娘们与碰瓷相公 ...

  •   翌日清晨,上官昕是被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咳嗽声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的。

      那咳嗽声不高昂,也不激烈,就是那么持之以恒地,带着奄奄一息的颤音,断断续续,像一根生锈的锯条,反复拉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咳……咳咳……嗬……”

      上官昕猛地睁开眼,盯着头顶因年久失修而有些发黑的房梁,足足愣了五息。昨晚黑暗中那个静坐的、眼神锐利的身影与耳边这垂死般的咳嗽声形成了荒诞的割裂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翻身坐起。榻板硬得硌人,她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到床边。

      谢黎易蜷缩着,脸朝里,只露出一个瘦削的背影,随着咳嗽轻轻颤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喂。”上官昕没什么耐心地喊了一声。

      咳嗽声顿了顿,然后更加委屈地响了起来,还夹杂着痛苦的喘息。

      上官昕额角青筋跳了跳。她伸手,不算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黎易,还活着吗?”

      床上的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在他脸上,依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嘴唇干裂。他虚弱地半睁着眼,气若游丝:“娘……子……早……”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上官昕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需要给你请大夫吗?”

      谢黎易艰难地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呛咳,才断断续续道:“老……毛病……咳咳……熬过……这阵……就好……”他抬起眼皮,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湿润的眼睛望着她,“不敢……劳烦娘子……破费……”

      上官昕挑眉。还挺懂事。

      “行,那你自己熬着。”她转身就走,毫不留恋,“我去弄点吃的。”

      她可不是什么嘘寒问暖的贤惠妻子,没那份闲心。三千两买的是个名分和挡箭牌,不包括端茶送水。

      然而,当她看着厨房角落里那仅剩的、半袋子有些受潮的米,以及空空如也的灶台时,一种名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躁感涌了上来。

      她,上官昕,曾经挥金如土,一顿饭能吃掉寻常人家一年嚼用的上官家大小姐,如今要为一碗清粥发愁。

      身后,那恼人的咳嗽声又跟了过来。

      谢黎易不知何时挪到了厨房门口,正扶着门框,弱不禁风地看着她,以及她手里那碗淘了半天才淘出几粒石子的米。

      “娘子……”他声音微弱,“为夫……口淡……能否……加个……小菜?”

      上官昕回头,皮笑肉不笑:“小菜?夫君想吃什么?龙肝凤胆,还是熊掌猩唇?我看看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像不像,给你剁吧剁吧炒一盘?”

      谢黎易被她噎得一怔,随即掩唇低咳起来,肩膀耸动,好半晌才缓过来,幽幽道:“……咸菜……疙瘩……也行。”

      那语气,委屈得仿佛她虐待了他。

      上官昕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病秧子现在是她的“资产”,饿死了她那三千两就打水漂了。

      她没好气地把淘米盆往灶台上一顿:“等着!”

      最终,上官昕用她那点仅存的、理论上知道“盐放多了会咸”的厨艺常识,熬出了一锅介于粥和饭之间的粘稠物体,外加一小碟从隔壁大娘那里用几个铜板换来的、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她把碗往谢黎易面前的破木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吃。”

      谢黎易看着碗里那坨不明物体,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坐在对面,正皱着眉,极其勉强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粥的上官昕。

      她吃得很快,眉头紧锁,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那张明艳的脸上写满了“难吃”和“不耐烦”。

      谢黎易低下头,慢吞吞地夹起一点咸菜,就着一小口粥,细细地咀嚼起来。动作倒是斯文,即便是在这破败的环境里,也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只是那速度,慢得让上官昕火大。

      “你能不能快点吃?”她忍不住催促,“吃完我还要出去办事。”

      谢黎易抬起苍白的脸,眼神无辜又带着点谴责:“娘子……咳咳……细嚼慢咽……利于养生……”

      上官昕:“……” 我养你个鬼的生!

      她强忍着把碗扣在他头上的冲动,三两口扒完自己那碗堪称折磨的粥,站起身:“碗你洗。”

      说完,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身就进了里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得重新规划一下。三百两看似不少,但在扬州城这地方,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是杯水车薪。她必须尽快找到启动资金。

      房间里,上官昕铺开昨晚那张绢布,手指在一个个人名和地名上划过,大脑飞速运转。哪些关系还能用?哪些产业虽然明面上被沈家吞了,但暗地里还能抠出点油水?

      屋外,传来轻微的水声和碗碟碰撞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上官昕动作一顿,侧耳听了听。这病秧子,倒是真去洗碗了?

      她摇摇头,甩开这无关紧要的念头,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宏图伟业”。

      半个时辰后,上官昕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脸上未施脂粉,却用眉笔稍稍修饰了眉形,让原本秾丽的五官显得柔和了几分,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我见犹怜。她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照了照,满意地勾了勾唇。

      很好,一副家道中落、楚楚可怜、急需帮助的孤女模样。

      她拉开门,正准备出去,脚步却顿住了。

      谢黎易正坐在院中那口井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昨晚生火时弄得灰头土脸的小泥炉和药罐。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照得有些透亮,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低着头,睫毛垂下,神情专注,动作细致而耐心,仿佛在擦拭什么名贵的瓷器。那药罐被他擦得锃亮,在日光下反着光。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娘子……要出去?”

      上官昕看着他那副样子,再看看焕然一新的灶台角落,心里那种怪异感又冒了出来。这男人,病得快死了还有闲心做这个?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好好看家,别乱跑。”

      “娘子放心……”谢黎易乖巧点头,随即又蹙起眉,担忧地看着她,“只是……娘子独自一人,为夫……实在不放心。若再遇上昨日那般恶徒……”

      上官昕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光天化日,他们不敢怎样。”

      “咳咳……终究是不安全。”谢黎易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旧蓝布包着的小巧印章,递给她,“这是……家父留下的私章,虽不值什么钱,但……若娘子遇到急处,或许……或许能典当几个钱,应应急。”

      上官昕愣住了。她看着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的田黄石印章,又看看谢黎易那真诚?而虚弱的脸。

      他这是在……担心她?还把可能是他父亲遗物的东西给她?

      是真心实意,还是另一种试探?

      她接过印章,入手温润,雕工古朴,确实不像凡品。她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夫君就不怕我拿着跑了?”

      谢黎易掩唇低咳两声,抬起眼,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全然的信任:“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上官昕:“……” 她怎么觉得这病秧子话里有话?

      她把印章收进袖袋,语气缓和了些:“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躺着吧,别吹风。”

      上官昕的目标很明确——城南的“锦绣阁”。

      那是扬州城最大的绸缎庄之一,曾经是上官家最赚钱的产业之一,如今自然也落入了沈家手中。但上官昕知道,“锦绣阁”的掌柜老周,是她父亲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还算忠厚,而且,他手里应该还捏着一点她父亲私下交代的、未被沈家查到的“小金库”。

      她需要那笔钱。

      走进锦绣阁,扑面而来是熟悉的绫罗绸缎的气息。伙计见她衣着普通,虽容貌出众,但并未立刻上前热情招呼。

      上官昕也不在意,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径直走向柜台后那个正在拨算盘的老者。

      “周叔。”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脆弱。

      老周抬起头,看到是她,脸色猛地一变,手里的算盘珠子都拨错了位。他慌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大……大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地方您现在不该来啊!”

      上官昕眼圈微红,低声道:“周叔,我走投无路了……沈家逼得太紧,我……我昨日仓促间,嫁了人,只想找个安身之所,可……可夫君他病重在床,连抓药的钱都没有了……”她说着,拿起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我知父亲当年……曾交代您保管一些东西,周叔,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您帮帮我,救我夫君一命……”

      她演得情真意切,将一个为救病弱夫君不得不低头求人的落魄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老周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怜悯,有为难,也有一丝警惕。他叹了口气:“大小姐,不是老周不帮您,实在是……沈家盯得紧,那点东西,动不得啊……”

      “周叔,我只要一点点,够抓几副药就好……”上官昕哀声恳求,手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老周面露挣扎,最终,还是心软了。他悄悄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飞快地塞到上官昕手里,低声道:“这里有些散碎银子,大小姐您先拿着应急……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上官昕捏了捏布包,分量不轻,估计有二三十两。虽然离她的目标差得远,但蚊子腿也是肉。

      她感激涕零地谢过老周,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锦绣阁,拐进一条僻静小巷,上官昕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静的盘算。她掂量着手中的银子,正思考下一步去哪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

      上官昕心头一凛,回头一看,竟是赵虎带着两个打手追了上来!

      “上官昕!果然是你!周老头那个老东西,竟敢私下接济你!”赵虎狞笑着逼近,“跟我们回去见少爷!”

      上官昕暗骂一声倒霉,面上却强自镇定:“赵虎,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请上官小姐回去叙叙旧!”赵虎伸手就来抓她。

      上官昕侧身躲过,眼神迅速扫过周围,寻找脱身之路。但这小巷是个死胡同!

      眼看赵虎再次扑来,她心一横,正准备豁出去拼了——

      “咳咳咳……娘子……娘子你在哪儿啊?”

      一个虚弱焦急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从小巷口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谢黎易扶着墙,一步三晃地走了过来。他脸色比早上更白了,嘴唇泛着青紫,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他看到上官昕,眼睛一亮,又看到赵虎等人,顿时吓得浑身一抖,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你们……又是你们……咳咳咳……放开我娘子!”他声音颤抖,却努力想往前冲,那样子,像是要为了保护妻子不惜拼命的病弱书生。

      赵虎一看又是这个痨病鬼,脸都绿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嫌恶地捂住口鼻:“妈的!怎么又是你这个病鬼!滚远点!”

      谢黎易却像是没听见,一边咳一边往上官昕身边挪,还“不小心”撞了赵虎一下。

      “对……对不住……咳咳……”他慌忙道歉,气息奄奄。

      赵虎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更是火冒三丈,但又不敢真的碰他,生怕被传染,只能破口大骂:“真他娘晦气!上官昕,你找个这么个玩意,是专门来恶心人的吗?”

      上官昕看着戏精上身的谢黎易,以及被恶心得够呛的赵虎,瞬间福至心灵。她立刻扑到谢黎易身边,扶住他,但却暗中用力掐了他胳膊一下,带着哭腔喊道:“夫君!夫君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你的药还没吃,怎么就跑出来了!”

      谢黎易被她掐得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更加虚弱地靠在她身上,气若游丝:“我……我担心娘子……咳咳……他们……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没有,我们快回去吃药……”上官昕一边“搀扶”着他,一边对赵虎道,“赵护卫,我夫君病得厉害,我们必须马上回去,求求你行行好……”

      赵虎看着谢黎易那副随时要倒地身亡的样子,再想想“痨病”的可怕,哪里还敢阻拦,只想让他们赶紧消失。他晦气地挥挥手:“滚滚滚!赶紧滚!别再让老子看见你们!”

      上官昕如蒙大赦,立刻半扶半抱着谢黎易,快步离开了小巷。直到走出老远,确认赵虎没跟上来,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上官昕立刻松开手,拉开距离,审视地看着谢黎易:“你怎么会来?”

      谢黎易靠在墙上喘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亮了些许,他虚弱地笑了笑:“为夫……担心娘子……见娘子许久未归,便出来寻寻……咳咳……幸好……”

      上官昕眯起眼:“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撞赵虎那一下,时机未免太巧。

      谢黎易一脸茫然和无辜:“故意?娘子何出此言?为夫……只是病体沉重,站立不稳……”

      看着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上官昕心里那点怀疑又动摇了。难道真是巧合?

      她懒得再深究,反正目的是达到了。她拿出老周给的那个布包,掂了掂,心情稍微好了点。

      “算了,回去吧。”她转身走在前面。

      谢黎易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掐的胳膊,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回到小院,已是下午。

      上官昕把得来的银子收好,看着空荡荡的米缸,认命地准备再去买点米。

      谢黎易坐在井边,看着她忙碌,忽然轻声开口:“娘子……今日辛苦。为夫……惭愧。”

      上官昕头也没回:“知道惭愧就好好活着,别浪费我那三千两。”

      谢黎易:“……咳咳。”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娘子……方才那般智勇,为夫……佩服。”

      上官昕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黎易眨眨眼,一脸真诚:“就是……觉得娘子很厉害。面对恶徒,临危不乱,还能……还能与为夫配合默契。”

      上官昕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嘲讽的意味,但没有。他那双因为病弱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眸子里,只有纯粹的赞赏。

      她哼了一声,没接话。

      这病秧子,说话总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她买了米回来,还破天荒地买了半只烧鸡——主要是她自己实在受不了那清粥咸菜了。

      晚饭时,气氛有些微妙。

      上官昕啃着鸡腿,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喝着粥,偶尔夹一筷子青菜的谢黎易,忍不住道:“你吃这么少,是打算早日成仙,好让我继承遗产吗?”

      谢黎易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起眼,幽幽地看着她:“娘子……胃口真好。”

      上官昕:“……” 怎么感觉被内涵了?

      她没好气地把另一只鸡腿也夹到自己碗里:“反正你吃了也是浪费。”

      谢黎易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喝粥。

      夜里,上官昕依旧睡在窗边的旧榻上。

      或许是白天经历了太多,她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她又听到了那种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她瞬间清醒,但没有睁眼,只是将呼吸放得更平缓。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昨晚更长。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似乎……轻轻靠近了一步。

      他想干什么?

      上官昕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袖中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尖扣住了一枚尖锐的发簪。

      然而,他只是在榻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一件带着些许药味和体温的外衫,极其轻柔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动作小心得近乎……珍视。

      上官昕愣住了。

      接着,是同样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到了床上。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上官昕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感受着身上那件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和气息的外衫,心头一片混乱。

      这病秧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另有所图?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花三千两买来的夫君了。

      而躺在床上“熟睡”的谢黎易,在黑暗中,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他的这位“娘子”,果然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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