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招夫》碎银妃

20、惊变

　　黑水集的夜晚，似乎永远与“宁静”二字无缘。喧嚣如同潮水，在简陋的棚屋与巷道间涨落，掩盖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与秘密。

　　上官昕在新赁下的一处偏僻小院里，对着油灯核对这个月独立账目的最后几个数字。这小院比之前的土屋稍大，带一口水井，位置也更隐蔽，是她在不引起赵疤瘌注意的情况下，通过那个小帮会的关系找到的。虽然花费了之前积蓄的大半，但换来一个完全属于她和谢黎易的落脚点，值得。

　　谢黎易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擦拭着一柄看起来普通、刃口却泛着幽蓝冷光的短匕。他的伤势已好了七八成，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但行动无碍，周身那股属于强者的冷冽气息也重新凝聚，只是比以往更加内敛，如同深海下的暗流。

　　两人各自忙碌，互不打扰，却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忽然，院门外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谢黎易擦拭的动作一顿，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上官昕也立刻放下账本，警惕地看向门口。

　　这是他们与赵疤瘌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谢黎易无声地移至门后，上官昕则吹熄了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集市隐约的灯火透入些许微光。

　　“谁？”谢黎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粗嘎。

　　门外是赵疤瘌压得极低、却难掩惊惶的声音：“谢兄弟，姜娘子，是我，老赵！快开门，出大事了！”

　　谢黎易与上官昕对视一眼，缓缓拉开了门闩。

　　赵疤瘌几乎是挤进来的，反手迅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赵老板，何事如此惊慌？”上官昕重新点亮油灯，蹙眉问道。

　　赵疤瘌看着他们，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石破天惊的消息：“京城……京城传来消息……宫、宫变了！”

　　宫变？！

　　上官昕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谢黎易擦拭短匕的动作也彻底停下，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射赵疤瘌。

　　“说清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赵疤瘌被他看得一哆嗦，咽了口唾沫，急忙道：“消息是刚通过秘密渠道传过来的，绝对可靠！三日前夜里，二皇子联合禁军副统领、还有……还有沈贵妃的娘家沈氏一族，发动宫变，围了皇城！据说……据说陛下被困在宫中，生死不明！太子殿下……在突围时中了埋伏，下落不知！”

　　沈氏一族！沈贵妃！

　　上官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沈家！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参与宫变！

　　是了，沈家这些年势力膨胀，在江南一带几乎一手遮天，原来背后倚仗的竟是二皇子和沈贵妃！他们吞并上官家的产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财富，更是为了筹集谋反的资本！

　　那肃清台之前对他们的追杀，除了前朝遗脉的原因，是否也与沈家想要灭口、掩盖其吞并上官家资产以充作军资的罪行有关？

　　无数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串联，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黎易。

　　谢黎易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天气汇报，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消息可靠程度？”他问，声音依旧平稳。

　　“八成以上！”赵疤瘌急声道，“传递消息的是我们在京里埋得最深的钉子，用的是最高级别的密语！而且，从昨天开始，通往京城的几条官道都出现了不正常的兵马调动和封锁，黑水集几个消息灵通的大家族也都收到了风声，现在外面看着平静，底下早就炸开锅了！”

　　谢黎易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短匕的刃口上摩挲。

　　皇权更迭，天下动荡。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灾难，但对于他们这些身处阴影、伺机而动的人而言，却可能是……机会。

　　一个打破僵局，火中取栗的机会。

　　“沈家……主力都在京城？”谢黎易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赵疤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部分核心力量和精锐肯定都调去京城了！江南这边虽然还有势力，但必然空虚！谢兄弟，你的意思是……”

　　谢黎易没有回答，目光转向上官昕。

　　上官昕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沈家后方空虚，这是他们报复沈家、夺回属于自己东西的天赐良机！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攫取更大的利益！

　　她的心脏因这个大胆的想法而剧烈跳动起来，血液中属于商人的冒险基因和压抑已久的仇恨同时被点燃。

　　“京城局势未明，二皇子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上官昕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声音却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但无论谁胜谁负，江南这片财富之地，必将迎来一轮血腥的清洗和权力真空。沈家若成，必会彻底掌控江南，排除异己；沈家若败……树倒猢狲散，正是我们动手之时！”

　　赵疤瘌听得眼睛发亮，他混迹黑水集多年，嗅觉敏锐，自然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机遇和风险。“姜娘子高见！那我们……”

　　“等。”谢黎易开口，打断了赵疤瘌的遐想，“等京城的确切消息。也要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黑水集那混乱却充满生机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层层迷雾，看到远方那座正经历血与火洗礼的皇城。

　　“赵老板，”他背对着两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你所有的人脉和渠道，不惜一切代价，盯紧京城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太子下落和沈家动向的消息。同时，开始悄悄囤积粮食、药材、盐铁……所有乱世中可能紧缺的物资。”

　　“明白！”赵疤瘌立刻应下，他知道这是要下重注了。

　　“昕儿，”谢黎易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用了如此亲密的称呼，让上官昕微微一怔，“你负责整合我们手上所有的资金和渠道，做好随时能够调动、转移的准备。另外，想办法接触那些与沈家有旧怨，或者在此次变故中可能受到冲击的江南本地势力。”

　　他的安排清晰而冷酷，如同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在排兵布阵。

　　上官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重重点头：“好。”

　　赵疤瘌领命匆匆离去，屋内再次剩下两人。

　　油灯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庞。

　　“你觉得，太子能活下来吗？”上官昕轻声问。太子的生死，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后续行动的方向和风险。

　　谢黎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皇家之事，谁说得准。但无论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江南这块肥肉，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走到上官昕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深沉：“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机会。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无回头路。”

　　上官昕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扬起一个带着锋芒和决绝的笑容：“从家破人亡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回头。”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句话她说得坦然，带着一种经过生死考验后形成的信任。

　　谢黎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冰封般的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瞬。

　　“那就……放手一搏。”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拂过她鬓边一丝散落的发，动作轻柔得与他周身冷冽的气质格格不入。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分。

　　上官昕的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黑水集的喧嚣依旧，但在这间小小的院落里，一场关乎生死与未来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宫变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而他们，这两个被迫捆绑在一起的亡命之徒，即将主动踏入这历史的洪流，去搏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夜，还很长。而黎明到来时，天下，已不知是谁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