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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火起扬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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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的消息如同瘟疫,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蔓延。数日之间,黑水集表面依旧喧嚣,内里却已暗流汹涌。物价开始不正常的波动,尤其是粮食和盐铁,一些有门路的商人开始悄悄囤货。往日里嚣张跋扈的某些官方背景的势力,行事也收敛了许多,似乎在观望风向。
赵疤瘌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像一只敏锐的土拨鼠,疯狂打探着来自京城和江南各处的消息。回报的信息零碎而矛盾,有的说二皇子已控制皇城,正在肃清太子余党;有的说太子突围成功,正在集结勤王之师;还有的说几位镇守边关的藩王态度暧昧,按兵不动。
混乱,不确定性,这正是谢黎易和上官昕所需要的迷雾。
小院内,气氛紧张而有序。
上官昕面前摊开着几张简陋的草图,是她凭借记忆和赵疤瘌提供的零星信息,勾勒出的沈家在扬州及周边核心产业的分布图——钱庄、绸缎庄、盐铺、码头仓库……这些曾经属于上官家,或被沈家巧取豪夺,或被其利用上官家资源建立起来的产业,此刻都成了她眼中的目标。
“沈家在扬州的核心人物,沈砚及其父沈文渊,必然都在京城参与这场豪赌。”上官昕的指尖划过草图,眼神冰冷,“留守扬州的,是沈文渊的庶弟沈文博,此人志大才疏,贪婪好色,且与沈文渊一房素有嫌隙。这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
谢黎易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草图,声音低沉:“直接攻击产业,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引来官府残余力量的干预。”
“所以,不能硬抢。”上官昕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属于商人的精明和猎手的锐利,“我们要让他们从内部乱起来,让他们主动将这些产业‘吐’出来。”
她指向图中标注的一家沈氏钱庄:“沈家参与宫变,需要海量资金支撑。京城用度紧张,必然会从江南各地抽调现银。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她快速说出自己的计划:利用赵疤瘌在黑水集的人脉,散播京城局势不利、二皇子可能失势的谣言,制造恐慌;同时,利用她这段时间建立的独立渠道,秘密收购一批即将到期的、由沈氏钱庄开具的小额银票;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人同时在不同网点挤兑这些小额银票,制造钱庄资金链紧张的假象。
“沈文博能力平庸,遇事必然慌乱。一旦出现挤兑苗头,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第一反应绝不是上报京城(那会显得他无能),而是会想方设法压下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临时调用其他产业的流动资金来填补钱庄窟窿。”上官昕分析道。
“调虎离山。”谢黎易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钱庄出事,沈文博必然会从利润最丰厚、流动资金最充裕的绸缎庄和盐铺抽调资金。这两处,尤其是曾经上官家的核心产业‘锦绣阁’,防守便会相对空虚。”
“不止如此,”上官昕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沈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沈文博挪用其他产业资金填补钱庄,必然损害其他管事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原本属于上官家、后被沈家接管的老人,心中未必没有怨气。只要稍加挑拨,许以重利,或许能从中找到突破口,里应外合。”
谢黎易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激赏。她不仅看到了商业上的机会,更洞察了人性与利益的裂痕。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两件事。”上官昕神色凝重起来,“第一,确保我们散播谣言和进行挤兑时,行动足够隐秘,尾巴要干净,不能让人查到我们头上。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她看向谢黎易,眼神带着决绝的请求,“一旦沈文博从绸缎庄和盐铺调走资金,我需要你亲自去一趟‘锦绣阁’。”
她压低声音:“锦绣阁的库房深处,有一个只有历任东家才知道的夹层密库。当年事发突然,我父亲来不及转移,里面除了部分珍贵的金银珠宝,可能还有……一些记载着沈家与二皇子、乃至与其他官员往来账目的私密账册。那是能彻底扳倒沈家的铁证!必须拿到手!”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不仅要夺回产业,更要拿到沈家谋逆的证据!无论京城最终谁胜谁负,这份证据都将是她手中最有力的筹码!
谢黎易深深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和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没有丝毫犹豫。
“好。时间,地点,库房结构。”他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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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紧锣密鼓地展开。
赵疤瘌手下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被充分调动起来,关于京城局势“不利”的谣言如同长了翅膀,在扬州城的茶楼酒肆、码头货栈悄然流传。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一些中小商户和持有沈氏钱庄银票的百姓中弥漫。
与此同时,上官昕通过多个匿名渠道,成功收购了一批即将到期的沈氏钱庄小额银票。
三日后,一个看似寻常的上午,扬州城三家沈氏钱庄分号,几乎同时出现了数十名要求兑付小额银票的“顾客”。人数不算太多,但态度坚决,且选择的都是即将到期、兑付压力最大的网点。
起初,钱庄伙计并未在意。但随着消息传开,一些本就心存疑虑的普通储户也开始加入兑付行列。挤兑的苗头初现!
留守扬州的沈文博正在妾室房中饮酒作乐,听到管家慌慌张张的汇报,顿时惊得酒醒了大半。
“挤兑?怎么可能?!”沈文博又惊又怒,“肯定是有人造谣生事!快去,把库里的现银都搬出来,先把这些人打发了!稳住!一定要稳住!”
“二老爷,库里的现银……怕是支撑不了太久啊!这次兑付的,好多都是快到期的零散银票,数量不少……”管家苦着脸道。
“那就从别的铺子调!”沈文博不假思索地吼道,“锦绣阁!还有城东的盐铺!他们那里流水大,先调过来应应急!快去!绝不能让人看了我们沈家的笑话!”
他想的很简单,先压下眼前的危机,等风波过去再说。至于挪用其他产业资金可能带来的问题,以及是否需要向京城的兄长禀报,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命令迅速下达。锦绣阁和盐铺的管事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违抗沈文博的命令,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笔流动资金被钱庄的人提走。
消息通过隐秘渠道,第一时间传回了黑水集的小院。
“鱼,上钩了。”上官昕放下手中的纸条,看向谢黎易。
谢黎易早已换上了一身便于夜行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他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短匕和几样小巧的工具,对上官昕点了点头。
“小心。”上官昕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谢黎易动作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渐沉的夜色中。
上官昕独自留在小院里,坐立难安。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她强迫自己坐下来,继续推演计划的后续步骤,思考着一旦拿到账册,该如何利用,如何转移,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
但她发现自己的思绪总是无法集中,脑海中不时闪过谢黎易离去时的背影,以及他可能面临的重重危险。锦绣阁作为沈家的重要产业,即便主力资金被调走,守卫也绝不会松懈。
这种不受控制的担忧让她感到一丝烦躁和……陌生。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院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赵疤瘌!
上官昕心中一紧,立刻开门。
赵疤瘌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恐:“姜、姜娘子!不好了!刚传来的消息……沈、沈文博那个蠢货,为了压住挤兑,不光调了锦绣阁和盐铺的钱,还……还私下里派人去联络了扬州守备营的副将,想借兵威慑兑钱的百姓!”
“什么?!”上官昕脸色骤变!调动官兵?沈文博这是疯了!这完全超出了商业斗争的范畴!
“现在情况怎么样?”
“守备营那边还没动静,但消息已经漏出来了!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沈家钱庄真的没钱了,要动用军队赖账!这下彻底乱了!好多人都往钱庄跑,真正的挤兑已经控制不住了!”赵疤瘌急得团团转,“谢兄弟那边……会不会有危险?守备营万一真的出动,全城戒严,他可就……”
上官昕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沈文博会如此愚蠢和疯狂!一旦官兵介入,全城封锁,谢黎易身处锦绣阁,无异于瓮中之鳖!
必须通知他!必须让他立刻撤离!
可是,怎么通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得手?
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上官昕。她发现,那个男人的安危,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赵老板!”她猛地抓住赵疤瘌的胳膊,眼神锐利得吓人,“你立刻去找我们联系过的那个小帮会,让他们想办法,在守备营通往锦绣阁的必经之路上制造点混乱,能拖多久是多久!然后,把你手下所有机灵的人都撒出去,密切关注守备营和锦绣阁方向的任何动静!”
“好!我马上去!”赵疤瘌也知道情况危急,转身就跑。
上官昕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扬州城方向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有些诡异的夜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谢黎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而此刻的扬州城,因沈文博的愚蠢之举,已然火上浇油。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沈氏钱庄门前人潮汹涌,哭喊声、咒骂声、撞击门板声响成一片。混乱,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这场他们亲手点燃的火,似乎烧得有些过于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