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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药方里的乾坤 ...

  •   接下来的几日,小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上官昕每日早出晚归,凭借着从老周那里得来的几十两银子做本钱,加上她那颗被金银堆砌出来的、对商机有着野兽般直觉的头脑,开始在一些不起眼的行当里倒买倒卖。她专挑那些沈家看不上的、利润薄但周转快的小生意,今日贩些时新绣样,明日倒腾些南边来的廉价香料,虽每次赚得不多,但胜在积少成多,倒也勉强维持住了两人,主要是她,不算低的生活开销,以及谢黎易那每日不断、价格不菲的汤药。

      谢黎易则彻底贯彻了他“病弱夫君”的人设。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院里那口井边的小凳子上,要么对着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柳树发呆,要么就拿着一卷不知从哪个旧书摊淘来的、页面发黄的书册,慢悠悠地翻看。偶尔咳嗽几声,声音不大,却总能精准地在上官昕算计账目或思考下一步计划时响起,惹得她烦躁地瞪过去,他却只回以一个无辜又虚弱的眼神。

      两人之间的对话不多,但句句暗藏机锋。

      比如,上官昕某日拎回一只肥嫩的烧鹅,香气四溢。

      谢黎易掩唇轻咳:“娘子破费了。”
      上官昕撕下一条鹅腿,啃得毫无形象:“放心,毒不死你。吃你的药去。”
      谢黎易:“……为夫是担心娘子辛苦。”
      上官昕:“不辛苦,命苦。”

      再比如,上官昕一次外出归来,裙角沾了泥泞,发髻也有些散乱,像是匆忙间躲避了什么。

      谢黎易放下书卷,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娘子……可是遇到了麻烦?”
      上官昕拍打着裙角的泥,语气不耐:“踩了狗屎而已。”
      谢黎易若有所思:“扬州城的狗……近日似乎格外多,娘子当心。”
      上官昕动作一顿,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这种看似咸鱼日常、实则互相试探的日子,在第五天傍晚被打破了。

      上官昕回来得比平日早些,脸色不太好看。她今日去接触一个曾经与上官家有过往来的小盐商,想通过他弄点私盐路子,这本是暴利,风险也大。没想到对方不仅一口回绝,言语间还透露出是受了沈家的敲打,不敢与她有任何牵扯。

      沈砚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

      她心情郁躁,推开院门,就见谢黎易依旧坐在老地方,只是今日他没看书,面前摆着一个小石臼,正慢条斯理地捣着些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比往日他喝的那些似乎更冲一些。

      “你在做什么?”上官昕皱着鼻子问。

      谢黎易抬起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脸色在夕阳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他停下动作,微微喘了口气,才道:“今日……咳……感觉胸闷得厉害,按古方……自己配了点药粉,试试看。”

      上官昕对这些不感兴趣,随口“嗯”了一声,就要进屋。

      “娘子,”谢黎易却叫住了她,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为夫……可能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城中的普通药铺恐怕没有,或是品质不佳。”

      上官昕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意思?又要花钱?”她这几天赚的辛苦钱,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谢黎易被她那“守财奴”般的眼神看得似乎有些窘迫,低咳了两声,才递过来一张叠好的纸:“这是……药方。其中‘血竭’和‘冰片’两味,需得上品,最好去城西的‘济世堂’看看。只是……价格不菲。”

      上官昕接过药方,展开。上面的字迹清瘦峻挺,带着一股药香都压不住的筋骨,完全不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能写出来的。她快速扫过药名,大多不认识,但“血竭”、“冰片”她略有耳闻,确实是名贵药材。

      她掂量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又看看谢黎易那副“我很贵但我不说”的样子,心头火起:“谢黎易,你当我是开钱庄的?三千两是买你这个人,不是买你这条命!你这天天喝的不是药,是喝我的血吧?”

      谢黎易被她骂得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若娘子觉得负担过重……那便……算了吧。为夫……还能再撑些时日……”

      他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上官昕看着他这副样子,骂人的话堵在喉咙口。她烦躁地捏紧了药方。不买?万一他真死了,她那三千两岂不是彻底打了水漂?人财两空?买?这明显就是个无底洞!

      她盯着药方,又盯着谢黎易,脑子里飞快计算着利弊。最终,对那三千两白银的心痛占据了上风。

      “行了行了!”她没好气地把药方塞进袖袋,“明天我去看看!要是让我发现你故意开贵药糊弄我……”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十足。

      谢黎易抬起苍白的脸,露出一个感激又虚弱的笑:“多谢娘子……娘子大恩……”

      第二日,上官昕揣着药方和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十两银子,来到了城西的济世堂。

      济世堂是扬州城有名的老字号,门面阔气,药香浓郁。伙计见她衣着普通,虽容貌出众,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接待。

      上官昕拿出药方,指名要上品的血竭和冰片。

      伙计接过药方一看,脸色微变,打量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这位娘子,您这方子……瞧着有些特别。血竭和冰片都是金贵药材,上品的价格更是……”

      “多少钱?”上官昕直接打断他。

      伙计报了个数,听得上官昕心头一抽。这几乎是她目前能动用的大部分流动资金了!

      她强忍着肉痛,正要点点头,忽然,柜台后一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大夫睁开了眼,目光如电般扫过她手中的药方,沉声道:“这位娘子,可否将药方给老朽一观?”

      上官昕心中一动,将药方递了过去。

      老大夫看得极其仔细,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上官昕:“娘子,这药方……是何人所开?”

      上官昕面不改色:“我家夫君。他身子不适,自己看的医书,胡乱配的。”她故意说得含糊。

      “胡乱配的?”老大夫哼了一声,指着药方上的几味药,“娘子可知,这‘三七’配‘血竭’,‘乳香’佐‘没药’,再加这上品‘冰片’为引……这分明是一剂极霸道的内服止血化瘀、通络镇痛的方子!用药之精准,力道之猛,绝非寻常大夫敢开,更非什么胡乱配的!敢问尊夫是……”

      上官昕的心猛地一沉。

      止血化瘀?通络镇痛?

      谢黎易那病秧子,不是肺痨虚症吗?怎么会用上这种治疗内伤淤血、甚至是……刀剑之伤的猛药?

      电光火石间,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他偶尔过于挺直的背脊,黑暗中那锐利清醒的眼神,昨日他捣药时额角的细汗,那真的只是因为虚弱?,以及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帮她化解麻烦……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着老大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忧愁的笑容:“不瞒大夫,我家夫君……早年身子骨是极好的,只是后来家中遭了变故,受了些……外伤,又郁结于心,才落下了这病根。这方子,是他以前认识的一位游方郎中给的,说是对症,我们也不懂,只是按方抓药。”

      她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药方的来历,又模糊了谢黎易的真实情况。

      老大夫将信将疑,又看了看药方,叹道:“若是陈年内伤,用此方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药性太猛,尊夫如今体质虚弱,须得严格掌控剂量,稍有差池,恐伤及根本。娘子还需谨慎。”

      “多谢大夫提醒。”上官昕付了钱,拿着那几包价格不菲的药材,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济世堂。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谢黎易……他到底是谁?

      他那副病弱的模样,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留在自己身边,真的只是为了那三千两,和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吗?

      她想起他递给她印章时的“信任”,想起他夜里为她披上外衫的“温柔”,想起他一次次“巧合”的解围……这一切,难道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上官昕攥紧了手里的药包,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那个她花钱买来的、看似无害的夫君,可能就是织网的人。

      回到小院时,上官昕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

      谢黎易依旧坐在井边,手里拿着那卷旧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依赖的笑容:“娘子回来了?药……买到了吗?”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破绽。

      上官昕走过去,将药包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买了。济世堂的老大夫说,你这方子……很特别。”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谢黎易眸光微闪,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低咳了两声,才道:“是么……咳咳……不过是些……古书上看的偏方,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他拿起一包药,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确是上品……有劳娘子了。”

      他避重就轻,态度自然得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剂无关紧要的偏方。

      上官昕心中冷笑,却不点破。她倒要看看,他这出戏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既然药买回来了,就赶紧煎了喝吧。”她语气平淡,“别浪费了我的银子。”

      谢黎易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迟缓,开始生火准备煎药。

      上官昕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注意到他生火的动作虽然看起来笨拙,但引燃火折子的手法却异常稳准,添柴的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绝非一个真正缠绵病榻、四肢不勤的人能做到。

      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

      当晚,谢黎易喝下了那碗味道冲鼻的汤药。之后不久,他便声称药力发作,浑身疼痛,早早熄灯睡下了。

      上官昕躺在窗边的榻上,毫无睡意。

      黑暗中,她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起初,里间只有谢黎易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仿佛陷入了沉睡。

      然而,上官昕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骨骼摩擦的轻微响动,以及一种类似于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时带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变化。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坐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榻,如同狸猫般潜至里间的门边,透过门缝朝里望去。

      月光微弱,只能勾勒出床上一个模糊的轮廓。

      谢黎易似乎是平躺着,但上官昕敏锐地发现,他的姿势并非完全放松,脊背与床板之间,有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空隙。他的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侧,但手指却微微蜷曲,形成一个奇特的、类似于某种调息法印的姿势。

      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他裸露在衣袖外的一小截手腕,在朦胧的月光下,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些深色的、纵横交错的陈旧痕迹!

      那不是痨病该有的症状!

      就在上官昕屏住呼吸,想要看得更仔细些时,床上的谢黎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翻了个身,面朝里,将那只手腕藏在了身下。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

      上官昕缓缓退回到榻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调息?旧伤疤?

      她几乎可以确定,谢黎易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落魄病书生!

      他伪装病情,潜伏在她这个“黑心奸商”身边,究竟有何图谋?她身上,除了那点尚未启动的复仇计划和可能被榨取的剩余价值,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他也是为了上官家那传说中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秘宝”而来?

      上官昕躺在冰冷的榻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花了三千两买了个工具人,现在却发现,这个工具人很可能是一把淬了毒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割得自己遍体鳞伤。

      她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必须想办法,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细。

      夜色深沉,小院里静得可怕。

      而隔着一道门,里间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清明冷静,哪里有一丝睡意?

      他听着外间榻上那几乎消失的呼吸声,知道她也醒着。

      鱼儿,终于开始警惕了吗?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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