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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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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霞笺”在“清韵阁”一炮而红。
用这种流光溢彩、风雅别致的纸张包裹的“云雾茶”,立刻成了扬州城文人雅士、富家小姐们追捧的新宠。不仅茶叶本身卖得飞快,连带着空了的流霞笺纸套,都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藏。
“清韵阁”的老东家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向上官昕追加了订单,价格又往上提了提。其他茶楼、甚至一些书画铺子也闻风而动,纷纷打听这流霞笺的来历。
上官昕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并没有盲目扩大生产,反而严格控制产量,只挑选几家格调高、出价也高的店铺合作,并且要求他们必须在显眼处标明“姜氏流霞笺”的字样(她用了母姓化名“姜昕”)。
一时间,“姜氏流霞笺”名声鹊起,连带着幕后制作者“姜昕”也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上官昕每天忙着采购原料、监督生产(她雇了两个手脚麻利又口风紧的妇人帮忙)、洽谈合作,虽然忙碌,但看着日渐充盈的钱匣子,只觉得浑身是劲。
小院里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餐桌上不再是清粥咸菜,偶尔有了鱼肉,甚至还能见到时令鲜果。上官昕给自己添置了几身料子普通但剪裁得体的新衣,穿在她身上,依旧难掩天生丽质。她也给谢黎易买了两身质地柔软的青布长衫,替换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
谢黎易接过新衣时,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多谢娘子。”
上官昕正对着铜镜试戴一支新买的银簪,闻言头也没回:“顺手买的,看你那身旧袍子实在有碍观瞻,影响我赚钱的心情。”
谢黎易:“……咳咳。” 他默默换上新衣,尺寸竟意外地合身。苍白的脸色衬着柔软的青色,少了几分病气,倒多了几分清雅书卷气,只是那眉宇间的沉郁和偶尔掠过的锐利,与这身打扮总有些微妙的违和。
他依旧每日喝药,咳嗽,看书,或者在院中发呆。但上官昕敏锐地感觉到,随着她生意的起色,他周身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似乎淡了些,看向她的目光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有时,她深夜对账算得头晕眼花,他会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
有时,她试验新的纸张配方遇到瓶颈,烦躁地揪头发时,他会在一旁看似无意地翻着书页,念出几句晦涩的古籍记载,内容往往恰好能给她一些启发。
上官昕心中警惕,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病秧子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好用”的。她开始习惯性地把一些不算核心的难题“抱怨”给他听,总能得到一些或直接或迂回的“提示”。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合作”模式——她出钱出力冲锋陷阵,他出(可能的)脑子幕后指点,共同目标是……把她这个“黑心奸商”的招牌立起来。
这日,上官昕接到“清韵阁”老东家的邀请,去茶楼商谈下一批流霞笺的样式。她特意打扮了一番,藕荷色衣裙,发间插着那支银簪,明艳又不失稳重。
谢黎易坐在井边,看着她步履轻快地出门,目光在她窈窕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直到院门关上,才缓缓收回视线。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修长、却隐含力量的手指,眸色深沉。
“清韵阁”雅间内,茶香袅袅。
老东家对上官昕十分客气,不仅爽快地敲定了新订单,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姜娘子,不瞒你说,你这流霞笺,如今可是入了某些贵人的眼了。”
上官昕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东家指的是?”
“沈家,”老东家压低了声音,“沈家的大管家前两日特意来问过,对这流霞笺很是感兴趣,似乎……有长期合作的意思。”
沈家!
上官昕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刻意低调,就是不想过早引起沈家的注意。
“沈家家大业大,我这小本生意,怕是高攀不起。”上官昕语气委婉,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
老东家摆摆手:“姜娘子过谦了。以你这流霞笺的独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家行事,向来……说一不二。他们若真看上了,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上官昕听懂了。沈家看上的东西,要么合作,要么……想办法弄到手。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勉强维持着笑容,与老东家周旋完毕,拿着新签的契书离开了清韵阁。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阳光明媚,上官昕却觉得浑身发冷。沈家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无论她如何躲藏,终究会笼罩过来。
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经过一个卖女子饰物的小摊时,目光无意中扫过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镜中映出她凝重忧虑的脸庞,以及……身后不远处,一个快速闪入巷角的灰色身影!
有人跟踪!
上官昕心头一凛,瞬间从沈家的威胁中惊醒。是沈家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而是如同寻常逛街的女子一般,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前停下,假装挑选,眼角的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灰色的身影又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人群边缘,目光似有似无地锁定了她。
上官昕心中冷笑。她不动声色地买下一盒胭脂,然后转身,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拐进了一条人流密集的商业街。她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人群中快速穿梭,时而驻足看杂耍,时而进入店铺闲逛,几次三番,终于成功甩掉了那个尾巴。
确认安全后,她才绕路回到小院。
推开院门,谢黎易依旧坐在老地方,手里拿着书,听到动静抬起头。
“娘子回来了?”他语气平常,目光却在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微蹙的眉心上停留了一瞬。
上官昕没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屋,而是走到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
“我被人跟踪了。”她放下茶杯,直接说道,目光锐利地看向谢黎易。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谢黎易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可知是什么人?”
“不知道,甩掉了。”上官昕紧紧盯着他,“但就在今天,‘清韵阁’的东家告诉我,沈家对我的流霞笺很感兴趣。”
她将“沈家”两个字咬得略重。
谢黎易沉默了片刻,放下书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似乎在思考。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也映照出他眸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家……手伸得确实长。”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娘子近日,尽量莫要独自去人少之处。若需外出……咳咳……为夫虽不济,或可相伴。”
上官昕挑眉:“你?你这身子骨,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谢黎易抬眼看她,眼神认真:“至少……多个人,多双眼睛。”
他的话没什么华丽的保证,却奇异地让上官昕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至少目前,他们算是在同一条船上,面对共同的潜在威胁——沈家。
“行了,知道了。”她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些,“晚上想吃什么?今天赚了钱,加个菜。”
谢黎易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低声道:“……随娘子心意。”
上官昕哼了一声:“那就青菜豆腐,省钱。”
谢黎易:“……咳咳。” 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当晚,饭桌上果然有鱼有肉,还有一壶温好的桂花酒。
两人对坐用餐,气氛难得有些平和。烛光摇曳,映照着上官昕明艳生动的脸庞,也柔和了谢黎易过于苍白的脸色。
“喂,”上官昕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桂花酒,脸颊微红,看着对面慢条斯理挑着鱼刺的男人,忽然问道,“你那方子里的血竭和冰片,快用完了吧?”
谢黎易动作一顿,抬眸看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娘子……记得真清楚。”
“废话,花了我那么多银子,能不记得吗?”上官昕白了他一眼,“明天我再去济世堂给你买点。”
谢黎易看着她因为酒意而显得格外水润明亮的眼睛,沉默片刻,轻声道:“有劳娘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
窗外月色渐明,小院里一片寂静。
而遥远的沈府书房内,沈砚听着手下汇报跟丢了人的消息,脸色阴沉。
“废物!连个女人都跟不住!”
“少爷息怒,那女人……甚是狡猾,对街巷极为熟悉……”
沈砚烦躁地挥手让手下退下,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一小方流光溢彩的“流霞笺”上,眼神晦暗不明。
“姜昕……流霞笺……”他喃喃自语,“上官昕,是你吗?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消失。”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不管你变成谁,属于我沈家的东西,终究要拿回来。还有那枚‘螭龙密印’……也必须找到!”
暗潮,已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