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藏女神团》文木宁

1、楔子

　　两年半了。

　　我的心里依旧还未释怀那一趟西藏之行留下的遗憾。

　　时间理应覆盖一切，像高原的雪覆盖山巅，可在那皑皑白雪之下的是清晰可见的沟壑。

　　当我决定将它写成小说时，所有我以为早已模糊的、褪色的细节，竟纷纷挣脱时间的冻土，带着冰刀般锋利的边缘挣扎醒来。

　　我这才惊觉，有些记忆并从未消散，它们只是沉入了意识的深湖，湖面虽平静，而深处，一直等待着来自一颗小石子的小小搅动。

　　我仍然——几乎是偏执地、不讲道理地——认为，她的不辞而别，是我在那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所攫取的最矛盾的礼物。它如此沉重，重过珠穆朗玛峰的巨石，因为它是一个永恒的谜；它又如此轻盈，轻过纳木措的风，因为它的姿态，决绝得如一首诗的戛然而止。

　　于是，我闭上眼，让自己沉默，让另一个时空的潮水将我淹没。我是如此清晰地看见：

　　在羊卓雍措那片令人心碎的蓝旁边，她扬手将碎屑抛向空中，鸥鸟的羽翼环绕她绽开，成为一道流动的银色光环，而她的笑声，比掠过湖面的鸟鸣更清脆，直接撞进我那时常沉闷的耳膜；

　　在卡若拉冰川那万古寂静的冰雪王座下，她喘息着，吸着纯净的氧气，每一步笨拙的攀登都印着孩子般的认真，眼神中闪烁着执意的色彩，去拜谒万年不朽的时间女王；

　　在珠峰大本营，当银河如神的慈悲般倾泻而下，我们围绕在噼啪作响的篝火边，和其他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旅客一起歌唱欢笑。跳跃的火光映进她清澈的瞳孔深处，在那里，我目睹了另一片更微小的、却更温暖的星空；

　　还有，回到拉萨那个阳光慵懒且疲惫的下午，我们洗去一身旅途风尘，穿越城区的大街小巷，只为去见姐妹心心念念的藏族小伙“小胡子”——那是一次为爱而狂的放肆。

　　我的眉眼间，不知不觉爬上了一丝笑意。可这笑意甫一成形，便尝到了个中滋味：一半是回味的暖与笑，一半是失去的苦与憾。

　　我从未预料她的到来，就像一道没有预兆的彩虹，猝不及防地、蛮横地，劈开我那由无休止的电话会议、枯燥的代码和修复不完BUG所构筑的灰白世界。她以一种近乎掠夺的方式，治愈了我从成都那座潮湿盆地带来的，浸透到皮肤纹理里的疲惫。

　　然而，治愈的馈赠背面，标着价码：她慷慨地、不容分说地，又恩赐了我一份全新的、名为“遗憾”的慢性疾病。

　　所以，这终究不会只是一个关于远方治愈或短暂爱情的故事。它更是一个关于“不辞而别”的精确瞬间，是关于所有那些在我们胸腔里酝酿了千百遍、排练了无数回，却最终在喉间无声溃散、蒸发于空气的“再见”的集体墓志铭。

　　我至今仍在想：告别，是否真的需要那句言语作为句点？而恰恰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是否才在岁月的空谷中，生出了最悠长、最缠绕的回响？

　　这疑问本身，或许便是她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永恒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