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青泥百步

43、电话

　　王越香病好得慢，一直躺到了兄弟俩开学。两人情绪不高地拎着箱子坐火车去学校。开学一星期后才接到李在溪的消息，说她把王越香接到温州去住。
　　王越香这回后遗症不小，留下偏瘫的症状，需要到医院进行康复训练才能缓慢恢复，平时都得靠人用轮椅推着走。
　　她让李在溪给自己买了副拐杖，一没事就拄着拐杖在家里走。跟刚下班回家的李在溪撞上，第一句话是这家里太小了，不如老家的大院子。
　　城市里的房哪有农村里的宽敞，李在溪说对对对，但现在只能在这儿待着，不然你回家再有个好歹，医疗费都比家里那几块地不知道贵了多少。
　　王越香问狗呢，李在溪说狗麻烦邻居帮忙照看，连带着家里的几块地也一并交给邻居。
　　王越香哭天抢地说地和狗都得给她留着，李在溪满口答应，心里却盘算着这事说不准。王越香一走，没有人会回去侍弄那地。
　　她不可能回去，兄弟俩上了大学也不可能回去种田。离家的幼鸟在羽翼丰满后不可能再归家，就像她已经预料到了那块地的结局，像一件注定被时代抛弃的陈旧的物品，要么被别人捡走，要么就躺在那里逐渐荒芜。
　　但为了安抚母亲的心情，她给邻居打了一笔钱，拜托邻居好好照管。上上下下打点妥当，王越香这才闭了嘴，看似安心实则不适应地在温州住下来。

　　家里发生了事情，一些处境似乎是变了，但兄弟俩待在学校里，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学校和家似乎是两块不同的空间，按时上课下课写作业，空闲时间和朋友出去玩，再没事的时候哥俩就待一块，一切都显得那么富有朝气和生命力。
　　兄弟俩约着一起去球场游戏厅电影院，李江流想起之前他和哥一起来这家影院，自己还在跟小屁孩儿比身高。李星平似乎也想起，打趣似的把李江流往前一推，后者不吃他这套，顺着被推的惯性走了几步就停下来。
　　等李星平追上，后者一把拦住他的腰：“哥，还量身高呢，需要量吗？”
　　李星平微微仰头看他，感叹半大小伙长得真快。
　　李江流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就着这个手势把人拦着往前走。李星平半边身子麻了，还没忘把人手拍掉。
　　“在外面呢，注意场合。”
　　“哥，等回去的。”

　　李江流早就把之前租的房子退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两人看完电影已经很晚，商场已经关门，兄弟俩顺着夜间通道下楼。
　　北方的春天比南方来得晚些，两人互相搂着取暖，拐弯进了路边的旅店。出门前都心照不宣地带了身份证，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两人要了一间双床房。前台看了李江流一眼，问几位。
　　“两位。”李江流回答。
　　“那需要两位的身份证。”前台说。
　　“这不都给你了，就我们两人。”他用手指指自己和李星平。
　　前台看他一眼，又看他身旁一眼，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房间里暖气开着，房卡一插，温暖的黄色灯光铺满整个房间。李星平一边说着小流你先去洗澡，我收拾收拾东西，一边把两人脱下来的外套整齐挂在门口挂衣架上。
　　李江流先去洗，钻进浴室相当仔细地用沐浴露给自己浑身上上下下搓了一遍。洗完后一边擦着身子往外走，一边说：“哥，我洗好了，你去吧。”头发沾上浴室内的水汽带着点微微湿润的纹理，被他索性一把往后撩，露出白皙的额头。
　　每到这个时候，李江流就觉得哥格外可爱。规矩地略带羞赧地安静坐在床上，仰头看他时甚至产生了一种他才是哥的错觉。
　　“你怎么不穿衣服。”李星平把目光移开，有些不自在。
　　“麻烦，反正待会儿还得脱。”李江流得逞地笑。
　　说完这句话他如愿看见哥哥的耳朵又红了几分，半猴急半调笑地贴上去，抬起右胳膊把哥锢在自己怀抱里，右手试探性的抚上哥的脖子，手指在他下颌线和脖颈处打转。
　　“要不要我帮你洗。”
　　李星平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过自己背对着李江流，后者看不到。他故作镇定地挣脱开弟弟的动作，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用不着，我自己洗。”
　　在关门前一秒，李江流视线下滑，往他身上瞥了一眼，轻笑一声，拿起毛巾又给自己擦了两下，转身躺在床上。

　　洗完澡的李星平把浴巾围得规规矩矩，快步走向床铺时背脊绷得笔直。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似乎还缠绕在他微湿的发梢和泛红的耳廓上。他感觉到身后李江流的目光，烙在他光裸的还沾着未干水珠的背上，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僵硬。
　　不用他想象，李江流此刻脸上就是那副虔诚又狂热的神情。
　　刚坐下，李江流就从背后围上来，压抑的呼吸轻扫在他后颈。前者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热气，混合着和自己身上一样最普通不过的沐浴露味道。他心中一动，手从李星平胳膊下穿过，搭在他腰间。后者的身体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
　　李江流保持着这个近乎从背后环抱的姿势，温热的气息拂过李星平敏感的颈侧和肩胛骨。他的目光落在李星平微微起伏的后背上，看着那些水珠沿着紧实的肌理线条缓缓滑落，没入腰际围着的的毛巾里。
　　目光所至，手也跟着滑下去。李星平的浴巾围得规矩又紧实，李江流的手绕着翻转过来的浴巾边摸到接口。他在哥哥后背一吻，便不再说话了。

　　李江流的动作实在是太熟练，他太清楚李星平在什么位置会哭泣出声，也太清楚说什么话能让哥哥心中感到安定。
　　他一边吻李星平的唇，一边哑着嗓子说：“哥，我爱你。”
　　摸到李星平一脸的泪，他心疼地把哥的脸揉了又揉捏了又捏。李星平咬着牙把脸往一边侧，他不愿再看自己被李江流如何翻折把弄。
　　李江流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闭眼亲吻的一瞬间，他想起从前许多事，连带着自己做过的很多梦。过去的场景像电影关键帧一样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他甚至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只当自己太幸福太高兴，被疯狂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面前的人搂住他的脖子，含着水光的眼睛努力聚焦在他脸上：“小流，我爱你。”
　　李江流也低声回应：“我爱你。”
　　在泪水即将滑出眼眶的一刹那，李星平用力把他搂向自己：“我爱你。”
　　李江流一遍遍回应：“我爱你。”
　　爱是一瞬间蹦出的烟花，也是滴水穿石的水滴。
　　李江流吻去他的眼泪，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他看。
　　李星平在模糊又清晰的视线中，感觉心脏被柔软又温暖的棉花塞满了。

　　两人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李江流被自己的电话声吵醒。窗帘遮光性太好，屋内一片漆黑，只剩手机屏幕闪着亮光。
　　他轻轻一动，想伸手去够，只一个动作李星平就睁开眼。醒了但没完全醒，他感受到李江流接电话的动作，揽着他腰的手紧了紧，把头往前送，贴在他的肋骨边。
　　李江流眯着眼睛看屏幕上来电显示，是李在溪。不给哥打电话，反而给自己打电话是为什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困意顿时消退大半，给自己留了两秒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接起。
　　“姨妈。”
　　这一声姨妈喊得李星平也清醒了几分。他睁着眼疑惑地看向李江流，后者同样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小流，这个点起了吗。”
　　李在溪突然问些有的没的。
　　“刚起，学校今天没什么事。”
　　“行，你哥怎么样，你俩在一块吗？”对面人的语气中有着犹豫的试探。
　　李江流又看一眼哥：“在呢，怎么了？”
　　听筒那端停顿两秒：“没什么。还不是你们外婆，感觉这段时间思维有点不清醒了，老是吵着找我问你什么时候时候谈对象，想让你赶紧带女朋友回家看看呢。”
　　“不是，哥都没找呢，先去烦哥吧。”李江流推卸。
　　“你俩一块的，都赶紧的。”
　　“姨妈，我哪来女朋友。”
　　“这不让你找吗，”李在溪的语调多了几分打趣，“你就没个喜欢的女孩什么的？”
　　李星平隐隐约约听见什么，靠在弟弟身侧的头噌的一下抬起来。
　　李江流依旧感到迷惑，回复电话那头：“没有。外婆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走路稍微利索点了，就是说话开始变得不清楚。而且你外婆老问我，给我问烦了。”
　　那头突然传来王越香断断续续的声音：“小溪……对象………问问……”
　　“问着呢妈，”李在溪无奈地叹气，转头又回复李江流，“行，小流你好好考虑考虑，五一你俩回来吗？地址你知道的，需要我再重新发一遍吗。”
　　她突然降低音量：“回来跟你外婆一起待会儿，一天不见就念叨着你俩。”
　　“行，那我俩五一回去。”
　　李在溪又冲着王越香放大音量：“回来呢，兄弟两个五一回来，妈你就安心在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