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圣城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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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光线，是一种掺杂着灰蓝与惨白的颜色，它并非驱散黑暗，而是以一种更冰冷的方式，缓慢地渗透进房间，将每一件物品的轮廓从混沌中剥离，赋予它们一种僵硬的、了无生气的清晰。
我依旧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姿势仿佛被冻僵。目光落在那个戴着银面具的侧影上，他仿佛只是沉睡，只是比以往睡得更沉，更久。可房间里弥漫的那种绝对的、连尘埃都停止飞舞的寂静，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门外传来了比以往更密集、更沉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的声响连成一片，带着一种压抑的、蓄势待发的肃杀。他们没有立刻进来，像是在等待着最终的指令。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里艰难爬行。
终于，沉重的橡木门被再次推开。这一次，进来的不只是杰拉德骑士。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旅行斗篷，肩头带着未及拍落的、远道而来的风尘。他的脸上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刻入骨髓的凝重。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标尺，先是极快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床榻之上。
他没有像杰拉德那样行礼，甚至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他就那样一步步走近，走到床尾，停下。他的视线，长久地、毫无避讳地，落在银面具之上，仿佛在审视一件终于尘埃落定的物品，又像是在与一个纠缠已久的、复杂的对手做最后的告别。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烛台上凝结的烛泪，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
我站起身，退到房间的阴影里，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幽灵，看着这决定王国命运的一幕。
良久，雷蒙德才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悲伤，更像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沉重的释然，以及一种面对既定事实的、冰冷的清醒。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抚胸，而是伸向自己的额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一个标准而简洁的、属于信徒的动作。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伪装的悲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评估，像是在打量一件战利品，或者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麻烦。
“莉亚公主。”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陛下蒙主恩召，是耶路撒冷巨大的损失，也是整个圣地的悲哀。”
他的措辞无可指摘，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悲哀。
“伯爵大人节哀。”我垂下眼睑，用同样干涩而公式化的语言回应。我知道，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悲伤是最无用的情绪。
雷蒙德微微颔首，对我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床榻，然后重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陛下的身后事，以及王国的未来，千头万绪，亟待处理。”他语气转沉，“公主殿下身份特殊，继续留在此地，恐有不便，亦不安全。”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安排，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已安排好人手，护送公主殿下返回君士坦丁堡。您的兄长，想必也十分挂念您的安危。”
返回君士坦丁堡。
这个我一度渴望的归宿，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一道冰冷的放逐令。将我与他，与他用生命守护过的这片土地，彻底割裂开来。
我抬起头，迎向雷蒙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想问他，耶路撒冷会如何？那些忠于国王的人会如何？他会被如何安葬？会被历史如何记载？
但我知道，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至少，不会由他来给我答案。
我只是他权力交接过程中，一个需要被“妥善”清理掉的、知晓太多内情的旁观者。
“我明白了。”我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抗争，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多谢伯爵大人……安排。”
我的顺从，似乎让雷蒙德略微放松了一丝紧绷的嘴角。他点了点头：“护送队伍已在城堡外等候。公主殿下可以准备一下，即刻启程。”
他说完，不再多看我一眼，仿佛我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寂静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带着杰拉德骑士和一众护卫，如同潮水般退出了房间。
门，再次合拢。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我和他。
我走到床边，最后一次，深深地凝视着那副银面具。它掩盖了他最后的容颜，也掩盖了所有不堪的真相与无声的告别。
我没有再流泪。眼泪在那漫长的守候和最终的寂静中，似乎已经流尽了。
我伸出手，指尖隔着空气，虚虚地描摹了一下面具的轮廓，仿佛那是一个无法再触碰的禁忌。
然后，我毅然转身，没有回头。
走出房间，走出城堡主塔。北方冰冷的风瞬间包裹了我，带着未化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城堡外，一支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的队伍已经列队等候，打着雷蒙德的旗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封闭的马车停在那里，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我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开始移动，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载着我，驶离这座囚禁了他生命最后时光的北方城堡，驶向未知的、属于我自己的放逐之地。
我没有掀开车帘回望。
因为我知道，那座城堡，那个戴着银面具的身影，那片他至死未能再见到的、耶路撒冷的天空，都已随着马车的辘辘前行，被永远地留在了身后，留在了北方无尽的风雪与历史的烟尘之中。
而我的故事，或者说，关于“莉亚”的故事，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只剩下车轮碾过冻土的单调回响，如同一声声沉闷的、最终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失去国王的圣地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圣城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