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魔君很久了》鬼罂粟K

12、桃花妖

　　墨云飒轻轻颔首，算是回答。似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果如传闻一般冷淡。

　　他两指按在扇面，竟从中捻起一片花瓣。他指尖轻弹，那花瓣便落地，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是个小孩，看着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头上扎着总角双鬏。一双瞳似点墨、半点唇色如樱，肌肤温润得像是脂玉。而眉心有一个桃花形状的殷红印记，花纹复杂。
　　这便是方才附身江问雨的小妖了，看样子是个桃花妖。

　　这桃花妖先前附身江问雨时着急忙慌着要逃走，如今被墨云飒收进扇中过一回，竟安分了下来。
　　也不知墨云飒那落花扇里头究竟有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便是天魂、地魂、人魂，七魄便是喜、怒、哀、惧、爱、恶、欲。
　　而眼前的桃花妖明显魂魄不完整，墨云飒收来的只有一魂罢了。

　　花妖是一种很特殊的生物。一朵花在灵气充裕之地才能修炼成精，而花精要经历上万年的灵气滋养才能修成人形，这便是花妖。
　　而刚修炼成的花妖虽有灵智，但无人引导，活得像是人类的婴儿，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张口只能说出“花”这个音节。

　　墨云飒收了扇，问她：“你是谁？”

　　不知眼前这只桃花妖修成人形后是否有人引导。况且，魂魄缺失，相应的记忆和能力也定会缺失。墨云飒问这句话时，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来。
　　桃花妖睁着大眼睛，声音清脆：“花！”

　　墨云飒：“……”
　　果然。

　　温浮归扶着昏迷的江问雨，在一边道：
　　“师兄，咱们试试回溯她脑中记忆罢。虽然魂魄缺失记忆也未必完整，但聊胜于无。”

　　也只有这样了。

　　墨云飒将手中折扇抵到那桃花妖的眉心，一刹那长风止息，众人似乎跌入了一个幻境。

　　……

　　她是四海内第一只桃花妖，吸天地灵气，食日月华光。
　　山谷里千树桃花纷扬，落英缤纷，层林尽染，令人联想起天边同为白色的浮云，如梦似幻。而她赤足踏过落花如茵，头顶芳菲如雨，身裹万年未腐的巨大的花瓣。

　　“花——”
　　她只能说这个字眼，再有就是些奇怪的音节。

　　无数只桃花精从枝头轻盈地跃下，落了她满身。她从脚边捧起一些，将它们举得很高。它们身量极轻，风一吹便从她指间散了，轻盈地飘落在一地洁白的花瓣之上。它们的笑声空灵，如昆山玉碎。

　　她曾经也是它们中的一只，生着花瓣样的翅，拖着花蕊样的尾。

　　山谷里万缕灵气浮动，精怪遍地，桃花化形。四季都有雪白的桃花盛开，四季都有压弯枝头的巨大的桃。

　　那些桃大得她双臂都环不过来，桃核却只有她拳头那么大。她收了成堆的桃核，等着一个好天气埋进土里，来年会生出新的桃树，会有新的桃花和新的桃花精，还会有新的桃子和新的桃核。

　　“花。”
　　她顶着一头的桃花精，在桃林中悠悠地转。她没有名字，也不会说话，但她知道花。她生来就知道何物为花、花为何物。

　　因为她生而为花。
　　因为她为花而生。
　　桃花开，桃花谢，如此，过去了万年。

　　直到某日，巨大的火球砸下来，而桃花林里燃起冲天的烈焰。

　　“花……”她看着火，不明白这些又亮又热的东西是什么。她顶着一堆桃花精往树上爬，想要去摸一摸。越接近那些亮光，空气便越闷热，她愈加难以呼吸。

　　她伸手去抓火，抓了满手的火。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在条件反射地四处乱拍。好不容易在树干上拍灭了火，她抬手一看，五片指甲已经焦黑得不成样子。

　　这么一来二去，她也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吓得一骨碌滚下树。地上散了一地的桃花精，扇动着末端焦黑的翅膀，再也飞不起来。她抬头去看时，焦枯的树枝一根根落下来，焦枯的花瓣打着旋飞下来。

　　空气中满是腐肉的刺鼻气息，那是死去的桃花精。

　　人间炼狱！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桃花焦了黑了，她的桃树断了倒了，她的桃花精伤了死了，她的桃林枯了没了！
　　那是她的桃花、她的桃树、她的桃花精、她的桃林！
　　她要守护她的桃林……

　　她用尽所有的力量，将灵气引到火上，却无济于事。她不知道的是，五行相生相克，木生火，自然灭不了火。

　　那么，那么，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桃林……
　　……等等！
　　她能拍灭这个东西，那么是不是只要她不停地拍，她就能让这些东西消失？她不顾桃花精的阻拦，疯子似的冲过去爬树。她吃力地爬上树，抓火，拍火，几个来回下来十指皮肤干裂得不成样子，而火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烧得越来越旺。

　　又一个更大的火球砸下，在桃林里炸开。热浪将他们震飞，有些修为尚低的桃花精被炸回了原形，化作纷扬的花瓣散进桃花林中。真火比凡火烧得更为猛烈，不多时便有一棵棵大树倒下……
　　她的世界熊熊燃烧，而她在她世界的中心。

　　她艰难地爬起，不顾一身伤痕，飞奔在大火中。

　　她在一地焦黑的残枝里翻找，将她的桃核一个个捡起来。桃林不能没，来年春天，会有新的桃林。她一路乱撞，抱着一堆的桃核，身后跟着幸存的桃花精。

　　千里桃林，她在上万年的光阴里早就玩熟了，觉得这林子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可当她竭力狂奔想要冲出桃林时，却发现这林子大得不能再大了。真火的燃烧一直在持续中，氧气消耗量巨大。而她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昏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头扎出了桃林。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风带着凉意丝丝钻入她单薄的衣衫。萧瑟的荒原、破败的枯草……她呆呆地抬头，只见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原来桃林外面的世界是那样的，草萧疏、水萦纡、天昏地暗！
　　原来没了桃林的世界是这样的，地开裂、海干涸、日月倾颓！

　　她是世间最后一只桃花妖，负执念一身，抱桃核满怀。

　　她的眼前一片湿润。忽然间她意识到了怀中的桃核，桃核有灵气，随手一扔必然落地成精。必须已土压制，才能将灵力压进核内，让它作为桃树长大。对，她要赶紧把它们种起来，她要赶紧挖坑把它们埋起来。

　　时间还来得及么？脱离了桃林，桃核里的灵力还能撑多久？要快，要赶紧，现在就得把它们种起来。

　　可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了……她没有多想，十指插在土里，用双手强行挖下去。真火里来这么一遭，严重缺氧、极度高温，加上百里狂奔的体力消耗，若是肉体凡胎，她早便死在火里了。

　　只是她现在的情况，与肉体凡胎又有何异？

　　她一直挖，挖得指甲缝里全是土，挖得右手拇指的指甲盖开裂，挖得左手食指折在泥里。她放下一个桃核，用混着血水和泪水的泥土盖上。她想站起来，换一个地方再埋一个，可一站起来眼前便是一片黑，跌跌撞撞又坐回了原地。她用手支着，膝行了一小段距离，双手又坚定不移地插进土中。

　　埋到最后几个桃核时，她的十指已全部折断，指甲不知上哪儿去了，只剩十团血肉模糊，再也使不上力。她低头看着双手，又将双手插回土里，在腕上使力，以掌继而下挖。

　　她喃喃自语着花花花，把土堆一点一点往前推，盖上了一个刚埋的桃核。幸存的两只桃花精看起来也累得不行了，它们一人托着一个桃核的一边，爬了半天才爬到她腿边。

　　还有多少个桃核？她向前膝行几步，不行了，走不远了，就这样罢，就这里罢。她伸手去挖，边挖边花花花地念叨着，像是时刻在提醒着自己。那个花字万余年间一直流在她血脉里，她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能毫不费力地脱口而出。

　　她跪坐着，双膝血肉模糊。

　　不行了，手臂使不上力了，软绵绵地在身侧垂着，手掌以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扭在土里，她使劲使劲再使劲，顾不上累、顾不上痛。

　　她已经感受不到腕关节的存在了，更别提那些早就开裂的指关节。连肘关节也酸痛得不行，不是普通的酸痛，它但凡动一下便酸得剧烈得像是有火在烧。两条腿好像也不在了，她的眼前越来越黑……

　　回忆到此中断。

　　想起那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众人心中俱是一紧，看那桃花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只是悲痛之余，众人也实在不晓得这世上何时有这么一片桃林，又是怎么遇到了火灾。
　　幻境中，那是一片极大的桃林。这样大的桃林被烧掉，史册上竟没有记载么？

　　墨云飒折扇一展，又从扇面拈下来一片花瓣。

　　那么接下来，他们得找到这桃花精其余的二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