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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云辞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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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辞尘的死法着实蹊跷。几位仙官琢磨了一宿,愣是没从典籍里查出类似的法术。
风扶摇却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是魔道的吞噬之法。
——猫生孩子总是一胎三四个,你那胎却只你一个,因为你尚在母亲腹中便吞噬了你的兄弟。襁褓中的你便以‘魔婴’之称名震魔道。
那日,苍妄城的废墟上,谢不归不经意间勾起的半阙往事,他一记便记到现在。
这吞噬之法,哪怕在魔道也算得禁忌。他因是尚年幼,不谙世事,才躲过一劫。后来也曾受父母教导,言此事万万不可。
只是这世上如今没了魔族,又有谁能使出这般吞噬之法?
此事过后,人间又太平了一些时日。吞噬了云辞尘的人再没有出现过,恍若那一切都只是幻觉。
九重天的人都道阡陌上仙最近的脾气有些古怪,但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某个仙官忽然犹犹豫豫地指出,阡陌上仙养的那只白猫似乎不见了,众仙这才恍然大悟。
夜里,风扶摇守在灯火阑珊处,殿内烛火昏沉,映得他指尖泛凉。
他总觉那半步桥的腥甜未散,缠在鼻尖,连带着殿外的月光都染了冷意。
那缚灵锁既脱了,他便寻了个时日从寒千墨身边脱出。一来他本人总不出现,恐七重天仙官起疑心。二来在寒千墨身边扮猫久了,倘若露馅了,彼时便不好收场了。
此后,人间的怪事,就没断过。七重天的仙官们忙得团团转,风扶摇自然也是领了好几个差事。才从人间回来,便听说这异象竟是惊动了八重天。
“人间要变天了。”总有人这般喃喃地说着。
这夜忽起异风,烛火猛地摇曳,殿门被吹得吱呀作响。
风扶摇抬眼,见一道黑影立在门口,袍角还沾着未散的黑气。眼底沉滞的死寂,像是极阴之地的寒潭。
殿内烛火矮了半截。那人脚下踏过的地面,竟凝起细碎白霜。
“你是谁?”
那人扬起脸,竟是前些日子该被杀了的云辞尘。
门口的“云辞尘”就那样立着,月辉从他身后漏进来,在破败的袍角镀了层冷银,偏偏黑气缠在周身,把那点银辉绞得支离破碎。
他眉眼还是云辞尘的模样,可眼底没有半分活气,只剩沉滞的死寂,像极了风扶摇幼时在浴火宫见过的冰封尸骸,连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吐息间竟有细碎的冰碴落地,在青砖上砸出极轻的声响。
“你是谁?”
风扶摇再问了一遍,声音比殿内烛火还冷。
他不信云辞尘能活。吞噬之法最是霸道,魂魄血肉灵力尽被吞去,便是大罗金仙也难留残魂。
眼前这副躯壳,顶多是借了云辞尘的魂骨,内里藏着的,多半是那日在半步桥行凶的阴物。
“云辞尘”没答,抬脚迈过来。他每走一步,脚下青砖便凝起一层白霜,霜花顺着砖缝蔓延,竟朝着风扶摇脚边缠来。
殿内烛火被他周身黑气压制,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光影交错,时而像云辞尘,时而又透着几分陌生的阴鸷,连身形都似有若无,偶尔会闪过几缕黑气,像是躯壳快要撑不住内里的东西。
霜花缠到风扶摇靴底时,他指尖已凝了层薄冰,却没往后退半步。
殿内烛火忽明忽灭,映着“云辞尘”脸上忽隐忽现的黑气,那双眼底的死寂里,竟慢慢翻涌出几分翻搅的戾气,像极寒潭底沉了百年的怨毒,终于要破潭而出。
“你是谁?”
风扶摇第三次问,声音里没了半分波澜,只有眼底藏着的警惕,像蓄势待发的孤狼,连周身萦绕的阴邪气都敛了几分,只留着随时能出手的锐利。
“云辞尘”终于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混着冰碴落地的轻响,在昏沉殿内格外刺耳。
“我是谁,你当真猜不出?”
他抬手,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那动作带着几分诡异的轻柔,可指尖触过的地方,竟有黑气顺着皮肤纹路溢出来,在烛火下泛着冷暗的光。
风扶摇指尖灵力暗涌。
他早猜到是别枝,可亲眼看着这张属于云辞尘的脸,被别枝的阴邪气裹着,还是觉得心头发沉。
“……别枝。”
别枝低笑一声,连带着周身的黑气都晃了晃。
“这家伙的魂骨本就该有我一半。”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下霜花愈发厚,连殿内的空气都似被冻住,呼吸间满是刺骨的寒。
“风扶摇,你与云辞尘相识,可知他这辞尘二字,是怎么来的?”
风扶摇眉梢稍挑,没接话。
他与云辞尘算不上深交,亦不知其过往。别枝忽然提这话,显然藏着别的心思。
别枝见他不答,也没追问,只是抬眼望着殿内昏沉的烛火,眼底的戾气淡了些,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像藏着百年的旧账,终于要一一翻起。
“他幼时不慎走火入魔,心魔暗生,缠得他日夜难安,修为险些倒退。师长怕他心魔缠身,误了前程,更怕他日后成了仙门隐患,便寻了魔道的禁术,强行将他的心魔剥离,还对外宣称,他已自行化解心魔,心境圆满。才赐了辞尘的道号,这辞的尘,便是那心魔。”
风扶摇忽然懂了,为何别枝样貌生得不像魔人。
——他本就是云辞尘的心魔所化,骨子里带着几分云辞尘的模样,只是被阴邪气缠了百年,才添了满身戾气,失了原本的模样。
“那心魔,便是我。”
别枝指尖黑气缓缓流转,像是在触碰一段不堪的过往。
他们都说,剥离了他,云辞尘才能功法大成。可云辞尘用尽气力,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灵人。而他独攀至魔道之巅,杀了魔君满门,自己做了这个魔君,权倾魔道、威震天下,享尽富贵荣华。
直到他被风扶摇所败,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忽而觉得,那些辉煌的过去都好似过眼烟云。他曾达到人间巅峰,亦将姓名留在青史之上,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其实蚀魂之域吞噬的从来不是魂,而是心。那些魂飞魄散的魔人多半是陷入了低谷,觉得此生似乎也就这样了。
而他,在蚀魂之域待了百年,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只有这个执念。
那便是对云辞尘的恨。
——说到底还是因为执念。
这人间的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