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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多谢 ...

  •   那句带着委屈的“你怎么才回来”在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室内轻轻落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我覆在他小腿上的手微微一顿,指尖下紧绷的肌肉已趋于松缓,但残余的颤抖依旧透过薄薄衣料传来。他没有睁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没有回答他那个不像问题的问题,只是就着俯身的姿势,用帕子再次拭去他鬓边新渗出的冷汗。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抽气,变得绵长而疲惫。

      婆母也已回来,在外间低声询问,我扬声道:“母亲,无碍了,已经缓过来了。”

      外面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我试图直起身,手腕却被他滚烫的手掌握住。他的力道不大,甚至有些虚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别走。”他依旧闭着眼,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那里之前被他掐出的青紫早已消散,此刻却仿佛又隐隐泛起当时的触感。

      “我不走。”我低声道,“只是去倒杯水。”

      他沉默了一下,手指微微松动。

      我走到桌边,倒了温水,试了试温度,才端回床边。他勉强撑起一点身子,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流过他干裂的嘴唇,他喝得很急,有些水渍顺着下颌滑落,没入汗湿的衣领。

      喝完水,他重新躺回去,眼神不再涣散,却也不再看我,只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放下杯子,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的中衣,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干净的。“换上吧,湿衣穿着难受。”

      他不动,也不说话。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反应,便伸手想去解他衣襟的系带。

      手刚碰到他,他便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动物,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眼神锐利地盯过来,带着残余的警惕和羞恼。

      “我自己来。”他声音硬邦邦的。

      我收回手,退开两步,背转过身,听着身后窸窸窣窣换衣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他因动作牵扯到痛处而压抑的抽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好了。”

      我转回身,他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物,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濒死的疯狂气息总算消散了。他看着地上狼藉的痕迹和翻倒的椅子,眉头紧紧蹙起,唇线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今晚……”他开口,语气有些生硬,“多谢。”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将翻倒的椅子扶起,又捡起滚落在地上的药瓶,放在床头矮柜上。“分内之事。”

      他看着我平静地收拾残局,眼神复杂。在我拿起空水杯准备放回桌上时,他忽然又问:“宫宴……热闹么?”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热闹。”我答道,“丝竹悦耳,歌舞曼妙。”

      他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嘲讽:“看来是我扫了你的兴。”

      “没有。”我看着他,“那样的热闹,不及此处清净。”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解,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但我只是平静地回视。

      良久,他像是败下阵来,重新靠回去,疲惫地合上眼。“……我累了。”

      “公子安歇。”我吹灭了大部分烛火,只留远处一盏光线昏黄的小灯,然后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和衣躺下。

      “你做什么?”他听到动静,又睁开眼。

      “守着。”我拉过薄毯盖好,面朝他的方向,“公子若有不适,唤我便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夜色深沉,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沈微澜……”

      “嗯。”

      “……你的经,”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问道,“还念么?”

      我望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背影,轻声回答:“念。”

      他不再说话。

      许久,我几乎快要睡着,才听到他极轻极轻地,几乎融入了夜风里的一句:

      “……那……随你吧。”

      ---

      自那夜之后,裴忌来我窗边的次数渐渐少了。

      但他院子里的侍卫送来了一些东西。

      先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还有一叠罕见的澄心堂纸,说是公子用不上,放着也是积灰。
      接着是一小盒品相极佳的沉香,香气清远沉静。

      最后,甚至搬来了一盆枝叶苍翠的兰草,说是摆在他屋里碍事。

      东西都默默收下,那盆兰草被我放在了佛堂的窗台下,每日用清水擦拭叶片,长势很好。

      我们之间依旧话不多,但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似乎在无声无息地消融。

      有时傍晚,我会推着他的轮椅在将军府的后园慢慢走一走。他不怎么说话,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天边晚霞,或是池中游鱼。我亦不言,只是在他轮椅碾过石子路微微颠簸时,稍稍放慢脚步。

      这日午后,我正对着那盆兰草抄经,他自己操纵着轮椅进来了,停在我书案不远处。我抬眼看他。

      他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目光扫过我笔下的经文,又移开,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问道:“喂,你那经……都讲的什么?”

      我放下笔,看向他。

      他立刻补充,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蛮横:“闲着也是闲着,说来听听。”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侧脸上,将那原本凌厉的线条勾勒得柔和了几分。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丝极淡的笑意。

      “公子想听哪一部?”我轻声问。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别扭地转过头,看着窗外那盆兰草。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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