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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你该不会是想,以正妻之礼相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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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宜昕堂后院。
因着有妇人忽然临盆,张无忌回来便被匆忙叫走。方伊亭则手握着一瓶药膏,叩响了周芷若房门。
“师妹,歇了么?”
屋内静了一瞬,才传来周芷若的声音,“还未休息……师姐请进。”
方伊亭于是推门而入。灯光下,只见周芷若坐在桌边,白日里的衣物竟然还未更换,想来身上的伤也没有处理。
方伊亭暗自皱眉。
“师妹在想什么?”方伊亭叹了口气,“拿了化瘀膏,我帮你上药。”
从前在峨眉派时,小芷若每因对练切磋受伤,有一半儿都是她帮忙上药的。只是周芷若长大了,也就不好意思再麻烦方伊亭。
但这次,师姐的口吻却有些不容拒绝。
周芷若眼睫微垂,抿了抿唇,低声道,“有劳师姐。”
她褪下衣物,将最里一层的单衣拉下些,露出后背肩胛。映入眼帘的即是白皙皮肤上的一大块青紫。可方伊亭知道,周芷若身上不止这一处伤痕,腰腹、手臂上,还有小腿三处,都被赵敏用力打中了,其他细小伤约莫七八处,或许还更多。
如此不爱惜自己!
师妹是笨蛋。
方伊亭挖出些药膏,覆上那片淤伤,听得周芷若嘶声,又将力道放轻了些。药膏清凉,方伊亭的手法柔而缓,慢慢加劲揉开。
她知周芷若此时并不好受,多加怨怪无益。虽然方伊亭心中对人确有些不满,还是选择不斥责师妹了。
有一件事,她想要弄清楚。
“白日冰上那一场比试,可否告知师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芷若背对着她,肩颈线条绷紧了一瞬。她能感到方伊亭的指腹温热,也能觉出那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一如往常。
然而就是这般,才令她心中愈发慌乱。
***
线香唯剩下最后一小截了。
赵敏不见疲惫,速度愈快,周芷若勉力拆解,连连后退。赵敏面上已有得色,仿佛胜券在握,忽地朝前探身,递出连环一招,竟向下中上三路去,乃是宫闫派的“星分三曜”。
宫闫派以长枪为武,气势霸蛮,正合赵敏其人。周芷若避过第一下,架住第二下,第三下已至面门,她急忙闪身,枝梢擦着面颊而过,沁出几颗血珠。
要输了么……
可她,有些不甘心。周芷若咬紧了牙关。
“莫要再退!踏巽位,使‘寒鹊一喙’,打她曲池。”
周芷若不及细想,足下已本能斜转半步,手中树枝顺势击出。
这一下竟然正好避开赵敏接下来的攻势,枝尖刺中了她右肘!
周掌门早就忍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夺过身体的掌控权,将赵敏抽死打烂。同时也觉得周芷若不争气,恼得要命。
不知为何,由她修炼的那部分内力并不能被周芷若所调动,周芷若自己只能使出这具身躯的三分功力来。
但是没关系!
赵敏只觉一阵锐痛,手臂短时间内是使不上劲了,她立刻后撤,想要与人拉开距离,却见周芷若身形忽地一晃,步伐变得飘忽难测,手中树枝以一诡异的角度朝着自己而来——
这一下快得匪夷所思。
赵敏来不及思考,枝已及身。她顿觉周身气息一滞。
内力,被封住了?
可明明……
咔嚓。
冰面支撑不赵敏的重量,瞬间破裂,她惊呼着坠入冰窟,寒水即刻没顶。
“敏敏!”王保保色变。
他眼前一晃,方伊亭已飞出亭外。她足尖在湖面上轻点数下,眨眼便至冰窟边,无半分犹豫,径直跳入其中。
她本还想在比试结束后替师妹出个头,问赵敏为何中途下重手,现在倒好,自家孩子用树枝把人戳到湖里去了,两相扯平,竟然也不占理。
好吧虽然这说法有点搞笑,方伊亭也不晓得,师妹明明看着处于劣势,是如何在两招间就把人击败的……
很奇怪。
“哗啦”一声,方伊亭已揽着赵敏腰身,将她抱出水面。
赵敏不对劲。她是习武之人,一时间内力出岔,掉入湖中可以理解。但是她在落入湖中后竟然直直往下坠了,衣物厚重是原因之一,可赵敏竟不能自己上浮,方伊亭向下寻了两三米才找到她。
就像她那时失去内力,变成了普通人一样。
是师妹做的?
赵敏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面颊上,唇色泛紫。方伊亭皱着眉,正要替自家师妹道歉,却忽然听人哆嗦着道。
“汀…汀姐姐……方才……比试结束,是谁、谁赢了?”
方伊亭一时无语。
她将内力往人身体里渡去,让赵敏能暖和些。“是赵小姐击中次数更多。只是此刻说这些做甚?你须即刻更衣,我直接送你去马车上,可好?”
赵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得十分开心。搂着方伊亭的脖颈,整个人贴在她身上。方伊亭只当她是冷的,也没在意那么多,运起轻功向停在湖畔的马车而去。
周芷若仍立在冰上,手中攥着那根树枝。
……
王保保将这件事定性为了意外,叫周芷若不必太在意,又分出一辆马车将他们送回。
当时,是那个异界的灵魂,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因为她在犹豫,是否要像人说的那样,对面前的赵敏下狠手。
而周掌门最看不惯她这副瞻前顾后的样子。所以在强行掌控身体后,直接点了赵敏的气海穴,让人掉进了冰湖中。
赵敏体内那一缕内力很快就会消散,到时她自己可以游上来的。比试比试,出些意外很正常吧,她想让这女人出个丑而已。再不然,王府郡主出行自然有暗卫相随,相信赵敏很快会被捞起。
周掌门后来就发现,自己办了个烂事。因为竟然是方伊亭下去救了人。
可她是不会承认自己犯错了的。
***
周芷若只觉心口被两样东西堵得难受,几乎要透不过气。一样是体内藏着另一个魂魄的秘密,另一样,便是那日夜悄然啃噬着她,却绝不能说出口的情愫。
今日赵敏坠入冰湖的时候,她心底竟掠过一缕似是爽快的感觉。可这感觉尚未分明,便见师姐抱着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一股浓烈的忮忌瞬间侵占了她的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她从未有过的念头。
若是那人死了,就好了。
她被自己这狠毒的念头骇住。从前,她总觉师姐会谅解她,包容她。可若师姐知晓,她皮囊之下不仅藏着另一个蠢蠢欲动的灵魂,更怀有如此不堪的怨憎与杀心……还会接受吗?
那魂魄一直在耳边怂恿,催促她向师姐坦白,甚至激动时,还在脑海中叫嚣着“既不敢,就让我来帮你”这种话。
她怕极了,怕师姐当她得了疯病,更怕那魂魄真的夺了身体,将那肮脏心思尽数吐露。她最怕的,是师姐脸上终究会露出那种,她无法承受的失望表情。
另外,还有一个杨万霜,不知此时是否在门外听着。
或许能帮她的,只有谎言。
“我……”
正好此时她背对着人,方伊亭看不到她的表情。
周芷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郡主攻得太急,时间快到,我一下慌了神……胡乱戳刺,不知打中哪里,叫她掉了下去。”
“师姐,是我错了。”
方伊亭涂抹药膏的手指略略一顿。
撒谎。
究竟是为什么,让师妹对她撒谎了呢?
方伊亭没再追问,或许今晚并非好时机。等师妹自己整理好思绪吧,不急于一时。她相信芷若是有自己的缘故的。
“不,是我不好。若我顶住了某人的压力,不去赴那湖心亭之约,便无这事,你也不至于受伤。”
方伊亭刻意提高了声音道。
其实都怪杨万霜,都是杨万霜的错!
“不是!”周芷若猛地直起身子,“与师姐何干?是赵敏她……”
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垂下头去。
方伊亭看着人这般委屈忍耐,更多了几分怜意。正好背上涂抹完毕,她让周芷若转回来面朝自己,拢住人手轻拍。
“她提议比武争彩头,你为何要应下?难不成真是为了那几件东西?”
周芷若一颤。该如何答?难道能说,是因为瞧见赵敏对师姐的炽热目光,是因为看见师姐戴了多年的银镯被罚没,心头酸涩混着怒意,让她失了方寸,也想和赵敏争斗一番?
周芷若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扣着掌心。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如蚊蚋,“那镯子……总是师姐贴身多年的物件。”
“我不忍看师姐将它舍出,想帮师姐拿回来。”
方伊亭深吸了口气。周芷若尚在忐忑中,额头忽被人不轻不重地一弹。
“师姐……”
方伊亭道,“我有多少年没弹过你这小笨蛋的脑门了?为了一个镯子,挨人一顿打,我缺那半两银子?”
“我们这段时间挣了多少,不都是你记的账?正好,我舍了这银镯子,回头就打个金的去,不好么?”
“下次莫要犯傻了!”
周芷若浑浑噩噩地被上完了药,方伊亭又收着力道抱了抱她。
“早些歇着罢,休息得好,恢复也快。”
“好,”周芷若低声应诺。
方伊亭把药膏给人留下,行至门边,又回头望了望灯火旁的身影。
“需要我去帮你打水来洗漱吗?”
“啊……不了,我自己能行的,师姐去吧。”
呜呜好吧,芷若长大了,真的不需要她这个师姐的照顾惹。方伊亭黯然。
但是很快她就没这个闲暇去忧愁了,因为张无忌给她带回来俩大活人——
不对,应该是一个半活人,因为有一个看上去就快要死了。
红衣女人把刀架在张无忌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搀着个黑衣男,三人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对着方伊亭。
方伊亭:……噗。
孙小蝶冲着人喊道,“去,把最好的药全都拿出来!”
***
汝阳王府中。
花茗轩内暖意融融。赵敏穿着杏子红绫缎寝衣,乌发披散,裹在锦被堆里。她手指上绕着一圈银光打转儿,正是白日赢来的那只素银镯子。
她将镯子套进腕间,对着灯火瞧了瞧,又褪下来贴在颊边,眉眼弯弯,孩子得了宝似的欢喜。王保保坐在床畔凳上,手里捧着一盏茶,静静瞧着她。
“就这般喜欢?”他轻声问道。
“嗯!”
赵敏应得干脆,将镯子又套回腕上,举给他看,“哥你瞧,我带也好看,我就要这么一直戴着。”
王保保笑意微敛,沉吟片刻,方开口道,“你既这般看重方姑娘……日后,打算如何待她?”
“是养在外头,就这么做个知心人,还是……向父王求个恩典,予她良妾的名分?”
赵敏把玩镯子的手忽得停住了。
“若是良妾,”王保保接着道,“方姑娘来历不明,非是我族,又曾在江湖行走。父王那一关,怕是不易过。”
他话说得含蓄,意思却明了,绍敏郡主,或是日后汝阳王的身边人,即便为妾,也须身家清白。如果妹妹打算给人妾室名位,他先会想办法,帮方汀弄个干净的身份来,日后也需时时监视。
赵敏依旧沉默,她看着腕间银镯,指头一下一下地拨弄着。
王保保看着她神色,心中了然,却仍问出了那句,“你该不会是想,以正妻之礼相待?”
赵敏倏然抬眼,复垂下眸子,嘴唇动了动,“我……我还没想好。”
“敏敏。”
王保保放下茶盏,看着赵敏,目光沉静,“此事,你须得考虑清楚。”
“寻常人家娶妻,尚讲门当户对、父母之命。何况你我这般门第?父王对你寄望甚深。你也应当知晓,你的婚事,从来不只是你一人之事。”
“哥哥知道你喜欢她,所以会尽力为你周全,盼你能幸福。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赵敏不想听,遂一头钻进了被子里。
王保保:……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