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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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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阳光刺眼
楚晚先醒了。
他没有动,静静地躺着,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紧贴着自己后背的的体温。昨夜的一切如同风暴过境,留下满地狼藉和精疲力竭的两个人。
像是感应到什么,卓望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视线先是茫然地聚焦在楚晚近在咫尺的侧脸上,然后,昨夜的记忆涌回。他搂着楚晚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又倏地放松了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早。” 最终是楚晚先打破了沉默。
卓望古没应声,只是把脸往楚晚后颈处又埋了埋。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开口:“楚晚。”
“嗯。”
“你胳膊麻了吗?”
“有点。”
“……哦。” 卓望古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平躺到另一边。
楚晚坐起身,“今天……” 他斟酌着开口,“殡仪馆那边,还有追悼会的流程,需要最后确认。卓氏那边几个元老和高管,下午可能需要见一见,有些文件……”
“我知道。” 卓望古打断他,“张叔昨晚发消息了,日程表在我手机里。”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会陪我去的,对吧?”
楚晚沉默了一下。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或者说,按照一个外人应有的分寸,在当下,他应该适当保持距离。
“嗯。” 楚晚听见自己说,“我陪你去。”
卓望古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重新闭上眼睛,嘟囔着,“再躺五分钟。”
楚晚没催他。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一室昏暗。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卓望古还是起来了,他赤脚走到楚晚身边,也望向窗外。
“楚晚,” 他忽然问,“我爸……最后那段日子,痛苦吗?”
楚晚想起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卓叔叔那双看向他时的眼睛。
“用了最好的镇痛方案,” 他回忆着,“卓叔叔……他很坚强。最后的时间,大部分是睡着的。”
卓望古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去洗漱吧。” 楚晚转身,拍了拍他的手臂,“吃点东西。今天会很长。”
早餐是张叔过来准备的。王韵祺和连绍、宋以辞也过来了,大家都有些沉默,只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出发去殡仪馆前,江知行女士把卓望古叫到一边。一夜之间,这位向来优雅从容的贵妇人仿佛苍老了许多。
“望古,” 她握住儿子的手,声音轻柔却有力,“今天会有很多人来。有些是真心来送别你爸爸,有些是来看卓家、看你的。你是卓云铮的儿子,是卓家现在的当家人。妈妈知道你难过,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但今天,你得把腰杆挺直了,把该担的担子,稳稳地接过去。你爸爸在天上看着呢。”
卓望古用力反握住母亲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妈,你放心。”
江知行又看向不远处静静等候的楚晚,又走过去,对楚晚低声说了几句。楚晚微微颔首,神情肃穆。
去殡仪馆的车里,卓望古忽然开口,“楚晚。”
“嗯?”
“要是等会儿我说错话,或者撑不住的时候,你……”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就……站得离我近一点。”
楚晚侧头看他。卓望古依旧看着窗外,只留给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好。” 楚晚应道。
灵堂庄严肃穆,哀乐低回。卓望古作为孝子,站在家属队列的最前端,接待一波又一波前来吊唁的宾客。商界巨擘、政界要员、亲戚故旧……面孔繁杂,心思各异。
卓望古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住每一张脸,应对每一句或真诚或虚伪的慰问。他挺直背脊,表情克制,举止得体,几乎看不出崩溃的痕迹。
连绍和王韵祺等人也在一旁帮着照应。宋以辞心细,察觉到卓望古偶尔的恍神,适时地上前,让他有片刻喘息。
下午的家族及公司内部会议更是暗流汹涌。几位叔伯辈的股东和高管,言语间不乏试探和刁难,话题有意无意地引向公司未来的决策权、某些重要项目的走向,以及卓望古是否足够成熟来领导卓氏。
卓望古坐在父亲曾经的主位上,掌心沁出冷汗。
就在气氛有些凝滞时,楚晚端着一杯茶,轻轻放在了卓望古手边。他就刚才某位高管提到的海外项目数据,补充了几个关键的市场趋势分析和风险评估点,瞬间将话题拉回了专业轨道。
在座的一些人神色微变,重新打量起这位一直安静站在卓望古身后的楚家少爷。
连绍也开口,以连氏掌舵人的身份,肯定了卓望古的决策能力和成长,并表达了连氏对与卓氏未来继续深化合作的期待与信心。他的话分量不轻,无形中给卓望古增添了筹码。
会议后半程,卓望古逐渐稳住了心神。他结合自己这段时间在连氏学到的东西,以及匆匆恶补的卓氏近期业务要点,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有些地方尚显青涩,但好在没有什么大错误。
他说话时,目光偶尔会与楚晚相接。楚晚只是那么看着他,却奇异地让卓望古加速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会议结束后,卓望古回到临时休息室,虚脱般地倒在沙发上。一下午的精神高度紧绷比连轴转工作一周还要累。
楚晚跟着进来,关上门,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卓望古。
卓望古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刚才……没丢我爸的脸吧?”
“没有。” 楚晚在他对面坐下,“你做得很好。”
卓望古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扯了扯嘴角:“那是因为有你们在。” 他声音低了下去,“楚晚,其实我心里很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像我爸希望的那样。”
“没有人天生就知道。” 楚晚歪了歪头,“你父亲也是从一次次压力和挑战里走过来的。今天,你迈出了第一步,而且站住了。这就够了。”
“楚晚,“我还是很生气,气你瞒着我。可能……以后想起来还是会生气。”
楚晚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我知道。”
“但是……” 卓望古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昨天……还有今天,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
楚晚抬起眼,看向他缓缓开口:“卓望古,我答应卓叔叔的事,在我这里,已经完成了。至于其他的……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父亲无关。”
卓望古愣住了。“其他的?什么其他的?”
楚晚却没有解释。
“晚上守灵,前半夜我来吧。你去睡几个小时,后半夜换你。明天正式追悼会,才是重头戏。”
夜色渐深,灵堂里烛火长明。楚晚代替卓望古,跪坐在灵前。香烟袅袅,他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遥远。
卓望古没有去睡。他躲在灵堂外的廊柱阴影里,远远地看着楚晚。
后半夜,卓望古还是去睡了两个小时。说是睡,也只是在床上闭着眼睛,凌晨四点,他准时回到灵堂,替换楚晚。
灵堂安静得可怕,只有卓望古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他跪在蒲团上,看着父亲那张被鲜花簇拥的的遗像。
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知道,从今往后,那个会在他闯祸后严厉斥责却总会替他收拾烂摊子、会在他取得一点成绩时故作严肃眼里却藏着骄傲、会如山岳般矗立在他身后撑起整个卓家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肩膀忽然被轻轻按住。卓望古一惊,仓促地抹了把脸,回头看到楚晚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姜茶。” 楚晚把杯子递给他,“驱驱寒。后半夜凉。”
卓望古接过来,温热的瓷杯熨帖着冰凉的掌心。他小口啜饮着。
“你怎么没去睡?”
“睡不着。” 楚晚言简意赅,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没有看卓望古,目光也落在前方的遗像上,“陪陪你。”
天光微熹时,几位家族旁支的长辈过来准备白天的仪式。看到并肩跪着的两人,几位长辈交换了一下眼神,没说什么,目光里多了些感慨。
正式的追悼会在上午十点举行。场面比前一天更加宏大庄重,政商名流云集,媒体也被允许在指定区域进行报道。这是卓云铮人生的最后谢幕,也是卓望古作为继承人的首次正式亮相。
卓望古胸戴白花,站在家属席首位。江知行女士一身素黑,挽着他的手臂,仪态依然优雅。楚晚、连绍、王韵祺、宋以辞等人,则穿着肃穆的深色正装,站在稍后一些的亲友区域。
哀乐声中,司仪宣读悼词,回顾卓云铮的一生。各界代表依次上前致悼词,字字恳切。轮到家属答谢时,卓望古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母亲的手,独自走到了话筒前。
台下黑压压一片,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面向众人,开口,追忆了父亲生活中的几个片段——对他的严厉教导、对家庭的担当、对企业的呕心沥血、对朋友的真诚义气,感谢了所有前来送别父亲的人,最后,他挺直脊背,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亲骤逝,是我与家人无法承受之痛。但他留下的卓氏企业,凝聚着他与无数同仁半生心血,更是上万员工家庭之所系。作为他的儿子,作为卓家现在的当家人,我,卓望古,在此郑重承诺:我将竭尽所能,恪尽职守,团结所有股东、合作伙伴与卓氏同仁,稳中求进,不负父亲所托,不负各位信任。卓氏的未来,交给我,请大家——拭目以待。”
话音落下,灵堂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追悼会后的酒会,卓望古如同上了发条,周旋在各色人物之间。楚晚在他不远处,偶尔会与上前攀谈的商业伙伴低声交谈几句。
连绍则与几位合作伙伴及银行家相谈甚欢,话题自然地带到连氏与卓氏在J市成功的合作以及对未来的规划,进一步稳固了外界对卓望古能力和卓氏前景的信心。
中途,卓望古去了一趟洗手间。用冷水扑了脸,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感到一阵的眩晕。
隔间的门打开,走出来的是他的一个远房堂叔,卓成睿那边的人。那人看见卓望古,脸上堆起假笑:“望古啊,今天表现不错,有乃父风范。不过啊,管理这么大一个集团,光靠嘴说可不行,还得有真本事,还得有……得力的帮手。你身边那个楚晚,到底是楚家的人,这手伸得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自家的事情,终究还得自家人来办,你说是不是?”
话语里的挑拨和暗示,赤裸裸得令人作呕。
卓望古直起身,擦干脸上的水珠,转过身看向这位堂叔。
“堂叔,” 他开口,声音带着冰碴,“楚晚是我父亲信任的人,也是我的朋友。他在这里,是来帮我,也是来送别我父亲。至于卓氏的事情,不劳您费心。该用什么人,不该用什么人,我自有分寸。自家人?” 他微眯瞳眸,“我爸躺在病床上、有些人上蹿下跳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是自家人?”
那堂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说:“我、我也是为你好,为卓家好……”
“那就管好你自己分内的事。” 卓望古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洗手间,他一眼就看到楚晚站在不远处的廊柱旁,似乎正在等他。
卓望古走过去,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一群苍蝇。”
楚晚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道:“习惯了就好。”
“我知道。” 卓望古不满的说,“就是觉得烦。”
“楚晚,”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以后……还会回J市吗?还是就留在A市了?” 问完卓望古就有点后悔,这问题听起来太像挽留,而他还没理清自己到底想怎样。
楚晚思考了一会:“A市和J市都有业务。看情况。”
这时,王韵祺找了过来,说江知行女士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让卓望古过去送送。卓望古点点头,对楚晚说:“我过去一下。”
楚晚“嗯”了一声。
卓望古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楚晚还站在原地。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折返回去,问个清楚。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
送母亲上车后,江知行握着卓望古的手,轻轻拍了拍:“今天,你做得很好。你爸爸会为你骄傲的。” 她又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楚晚,“小晚那孩子……不容易。他心里的负担,不比你我轻。有些事,别钻牛角尖。”
接下来的几天,是繁琐的落葬仪式和后续的家族事务处理。
卓望古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楚晚、连绍等人没有立刻离开A市,尽可能地提供着协助。连绍在离开前,与卓望古进行了一次长谈,敲定了连氏与卓氏接下来几个关键领域的合作深化方案,并留下了他信任的两位高级顾问,暂时辅助卓望古过渡。
王韵祺和宋以辞则更多地陪伴着江知行,宽慰她,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社交往来。
楚晚似乎成了最忙碌的那个。他不仅要处理楚家自身的事务,还频繁出入卓氏总部,与几位核心高管开会,协助梳理交接期的关键项目,甚至帮卓望古挡掉了几起来自公司内部的小动作。
他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卓氏内部许多观望的人心。
卓望古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越来越难受。
他好像,再也抓不住那个会跟他互呛、会对他冷笑、也会在他狼狈时沉默地伸出手的楚晚了。又或者,那个楚晚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