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蝉鸣》风拍小帘灯晕舞

6、第六章：无声的战场与薄荷糖的慰藉

　　陆嘉言那句关于“非线性动力学”的提示，像一把钥匙，为林知微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物理世界的大门。

　　接连几天，她除了完成日常课业和竞赛准备，几乎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啃着那些艰深晦涩的大学教材和论文。

　　这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过程。

　　思维的疆域被不断拓展，但随之而来的是精神的高度消耗，以及……无法忽视的现实压力。

　　奶奶的电话是在一个晚自习间隙打来的。

　　“微微啊，”奶奶的声音透过老旧手机听筒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这个月的药……好像又涨了点价。

　　不过没关系，奶奶感觉好多了，那个贵的可以先停停……”

　　林知微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奶奶，”她打断老人，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药不能停。钱的事情您别操心，我这边……刚做完一个项目，尾款很快就能到。”

　　她又叮嘱了奶奶几句注意身体，才挂断电话。

　　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林知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那个小型编程项目的尾款，支付完这个月的药费后，所剩无几。

　　下学期的学杂费、资料费、还有奶奶下一阶段的治疗……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复杂的公式和代码，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是银行卡里不断缩水的余额，是医院缴费单上那个刺目的金额。

　　*不能倒下。* 她对自己说。*知识是唯一的武器。*

　　重新睁开眼时，她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坚定，只是那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回到教室，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她像往常一样摊开习题集，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

　　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被两根熟悉的手指，从桌下递了过来，轻轻放在她的草稿纸边缘。

　　林知微侧头。

　　陆嘉言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英文杂志上，仿佛那颗糖只是不小心从口袋里滑出来的。

　　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林知微看着那颗浅绿色的糖，在灯下泛着微光。她没有动。

　　刚才接电话时，他是不是看到了？

　　或者，仅仅是察觉到了她回来后那一瞬间的低气压？

　　这个男人，看似粗枝大叶，桀骜不驯，观察力却敏锐得可怕。

　　她最终，还是伸出手，默默地将那颗糖握在了手心。

　　清凉的触感透过包装纸传来，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短暂地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第二天是周六，但高三的假期形同虚设。竞赛班照常进行。

　　课间，林知微正准备去接水，周小雨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过来，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单。

　　“知微你看！‘极客马拉松’编程大赛！冠军奖金有五万块呢！”

　　周小雨眼睛发光，“你不是编程超厉害吗？去参加啊！肯定能拿奖！”

　　林知微接过宣传单，目光迅速扫过比赛信息和奖金数额，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五万块。

　　这足以缓解她眼下大部分的困境。

　　但……比赛时间就在下下周，与物理竞赛校内选拔赛几乎撞期。

　　准备比赛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分身乏术。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时间可能来不及。

　　“去嘛去嘛！”周小雨摇晃着她的胳膊，“我看好你！到时候我去给你当啦啦队！赢了奖金请我吃顿好的就行！”她的热情纯粹而具有感染力。

　　林知微捏紧了宣传单，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理性告诉她应该专注于把握更大的物理竞赛，那是通往保送和更长远未来的路径。

　　但现实的窘迫，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我考虑一下。”她最终，没有立刻拒绝。

　　周小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顾云深打断了。

　　“极客马拉松？”顾云深看了一眼宣传单，温和地看向林知微，“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如果能获奖，对申请大学也是很好的加分项。

　　不过，时间上和物理竞赛确实有些冲突。”

　　他顿了顿，体贴地说，“如果你需要这方面的参考资料，或者想找往届的获奖作品看看，我可以帮你问问计算机社的同学。”

　　他的帮助总是如此周到且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处。

　　“谢谢学长，我自己先了解一下。”林知微礼貌回应。

　　她没有注意到，后排那个看似在戴耳机听歌的陆嘉言，在她接过宣传单的那一刻，目光就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在她说出“考虑一下”时，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午休时间，林知微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去图书馆。

　　她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角落里，面前摊开着物理竞赛题和那张编程大赛的宣传单。

　　阳光透过窗户，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显得格外孤寂。

　　她拿出草稿纸，左边列着准备物理竞赛需要完成的计划和时间预估，右边列着准备编程大赛需要的投入。

　　两边的时间线严重重叠，像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挤压着她的神经。

　　选择哪一个？或者，冒险两个都选，然后可能因为精力分散导致双双失败？

　　现实的残酷在于，它从不给你完美选项。

　　她烦躁地合上本子，将脸埋进臂弯里。

　　那种熟悉的、被无形绳索捆绑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她可以面对最复杂的数学难题，可以写出最精妙的代码，却常常被最简单也最残酷的“钱”字，逼到墙角。

　　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奶茶，被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边。

　　林知微猛地抬起头。

　　陆嘉言站在她桌旁，手里还拿着一杯同样的奶茶。

　　他表情依旧很拽，眼神却落在她面前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语气硬邦邦的：

　　“喝点甜的，补充能量。脑子转不动了还硬撑，是笨蛋行为。”

　　林知微看着那杯奶茶，包装是她从未买过的昂贵品牌。她张了张嘴，想拒绝。

　　“买一送一，”陆嘉言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晃了晃自己手里那杯，“不喝浪费。”

　　又是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

　　但这一次，林知微没有戳穿他。

　　她看着他那双黑眸，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关切。

　　她沉默地拿起那杯奶茶，吸管戳破封膜的轻微“啵”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温热的、带着恰到好处甜香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真的给冰冷疲惫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暖流和力量。

　　陆嘉言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他没有离开，而是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反着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看着她。

　　“纠结这个？”他下颌微扬，点了点那张编程大赛宣传单。

　　林知微握着奶茶杯的手紧了紧，没有否认。

　　“时间冲突？”他又问，语气平淡，像是在确认一个已知条件。

　　林知微轻轻“嗯”了一声。

　　陆嘉言沉默了几秒，忽然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了几下，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加密的云文档界面，标题是——《“知行”在线教育平台初期架构与技术可行性分析（雏形）》。

　　林知微瞳孔微缩，惊讶地看向他。

　　“看看。”陆嘉言言简意赅。

　　林知微迟疑地接过手机，手指滑动屏幕。

　　文档里的内容还很初步，但架构清晰，思路前瞻，精准地切中了当前传统教育模式的一些痛点，并提出了利用技术手段解决的设想。

　　其中几个核心模块的技术实现思路，与她之前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

　　“这是……”

　　“一个想法。”陆嘉言收回手机，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需要技术核心。如果这个项目启动，初始研发资金不会低于十万。按技术入股。”

　　林知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是在告诉她，除了比赛，还有另一条路？

　　一条可能更长远、更能体现她价值，也能解决她现实困境的路？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她声音有些干涩。

　　陆嘉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耀眼的光晕。

　　他的表情依旧带着那股惯有的桀骜，但说出来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因为，”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一字一句，“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

　　“林知微，你的战场，不应该被区区的报名费和时间冲突困住。”

　　他说完，没等她反应，便拿着自己那杯没动过的奶茶，转身走出了教室。

　　林知微独自坐在教室里，手心里还残留着奶茶杯的温度，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

　　她低头，看着桌上那张纠结了她一中午的宣传单，忽然觉得，那上面的五万块奖金，似乎不再是她唯一的选择，也不再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

　　窗外阳光正好，蝉鸣依旧。

　　她拿起笔，在那张写满纠结的草稿纸上，缓缓地、有力地将“极客马拉松”那几个字，划掉了。

　　有些路，看似是捷径，却可能偏离主航道。

　　而有些邀请，看似是冒险，却可能通往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她选择相信那个递给她薄荷糖和奶茶的、满身谜团的少年。

　　也选择相信，她自己值得更好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