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饮江湖》沽酒评生

35、第三十五章 各怀鬼胎

　　夜色如墨，寅时将近，静心苑的柴门被轻轻推开。王同五拖着疲惫却显松快的身影走了进来，一直在院中石凳上焦灼守候的庄梦蝶立刻迎了上去。
　　“同五！”她借着熹微的晨光，敏锐地察觉到同五脸上那久违的、并非强装的精神气，呼吸间的滞涩感也减弱了许多。“你的伤……”
　　“好多了，梦蝶姐姐。”王同五的声音虽仍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何真人的太乙真气果真神妙，那股清凉之气行经开处，灼痛便消减大半。”他随即将疗伤的细节，尤其是何道真仔细探查他功法特性后，坦言《先天罡炁功》过于刚猛霸烈，非但无法借用疗伤，反而需谨慎参详，最终将那本无字秘籍原样奉还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
　　“何真人说，此功玄奥，他一时也难以尽解，更未找到能即刻化解我伤势的法门。唯有每日以他的太乙真气为我疏导，方能勉强压制，争取时间。”王同五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失而复得的秘籍，眼中对何道真的戒备，已悄然化为几分信赖。
　　庄梦蝶凝神听着，清冷的眸子如寒潭映月，将他每一分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见他气色确有好转，秘籍也安然归还，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她轻轻握住同五的手，感受着那不再冰凉的指尖，低语道：“若能稳住伤势，便是天幸……只是，我们仍不可全然松懈。” 忧色稍褪，但那份与生俱来的谨慎未失。
　　他们并不知道，这番夜深人静的交谈，连同那“秘籍归还”的关键信息，已被隐于窗外暗影、气息近乎完美的“千面狐”苏茗，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
　　山腰密室，油灯如豆。
　　苏茗将所见所闻尽数禀报。
　　“秘籍……还回去了？”文不成指间的折扇“啪”地合拢，脸上惯常的假笑瞬间冻结，化为一种被愚弄的阴冷，“好个何道真！表面拖延，暗中竟打着这等算盘！他将秘籍还给王同五，分明是想着取信于人、麻痹我等，而后便可暗中从容抄录，甚至徐徐参透！若让他拖上一年半载，届时神功大成，羽翼丰满，我们再想拿人，便是痴人说梦！”
　　他眉头紧锁，在昏暗的灯光下来回踱了两步，语速加快：“况且，大人临走前曾与我定下‘一石二鸟’之计，意在挑动吴道广与何道真内讧，让他们两败俱伤。若让何道真这般稳稳拿住王同五，徐徐图之，此计岂不被他生生破了局？！”
　　“大人所虑极是！”苏茗立刻接话，眼中闪过同样的明悟，“最怕的，就是何道真已发现了王同五身上，还藏着比《先天罡炁功》更大的秘密！这才会如此煞费苦心地拖延时日！” 她未点明那“秘密”就是玉佩，但与文不成目光一触，已是心照不宣。
　　文不成眼中狠戾与算计交织，沉吟片刻，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冷光。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唰”地展开折扇，轻摇两下，一条毒计已然成型，“他不是想演‘仁厚师长’吗？我便让他这出戏，彻底演砸！我们如此这般……”
　　他压低声音，清晰吐露：
　　“第一，混淆是非。将‘王同五偷书或是被人陷害’的风声放出去，就说有洒扫道童曾亲眼看见，在他被引去紫阳精舍那天，有个形迹可疑之人，进过静心苑他的住处！”
　　“第二，李代桃僵。安排个人，让他‘良心发现’，去执法堂‘自首’，就说是受了黄天彪的威逼利诱，前去栽赃！”
　　“最后，直捣黄龙！ 把那个赵莽揪出来！让他到掌门吴道广面前，一口咬死，所有的一切，都是何道真在背后指使，目的就是构陷王同五，逼其就范！”
　　文不成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这连环三计，我看他何道真如何应对！届时，他在掌门面前，在众弟子面前，都将颜面扫地，看他还有何脸面再演下去！”
　　苏茗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此计不仅狠辣，更是攻心之上策，立刻应道：“先生妙算！此事包在奴家身上，这就去安排人手！”
　　“且慢！”文不成却抬手制止，折扇一收，脸色恢复凝重，“此计一出，便等同与何道真彻底撕破脸皮。以他的精明，立刻便能看透是我们在背后推动。届时，我等在这峨眉，便是众矢之的，寸步难行。”
　　他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空，决然道：“必须立刻派心腹，火速下山，将此间剧变与我的计策，飞马报于毛大人！何道真若狗急跳墙，非我等所能制。我们需要强援，需要大人……亲临坐镇，以雷霆之势，收拾残局！”
　　......
　　数日后，应天府，毛骧府邸深处。
　　烛光摇曳，映照着毛骧略显疲惫却更显阴鸷的面容。户部尚书空印案案牵连日广，他虽借此权柄更重，亦觉如履薄冰。正是需集中力量、平衡各方之际，文不成的急报送到了他的案头。
　　他迅速阅毕，脸上瞬间笼罩一层寒霜。“何——道——真！”他低声咆哮，指节捏得发白，一股被戏耍的暴怒混合着对秘籍与玉佩的炽热贪念，几乎冲垮理智。但他很快压下怒火，“文不成判断无误，不过此计有些操之过急！若是何道真若狗急跳墙，寻常人马恐怕制他不住，岂不是竹篮打水……”
　　想到这他来到书案旁，提笔写下：“一计可行，二计暂缓，待我亲临！”，随后安排心腹飞鸽传书。
　　沉思片刻，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敛了所有属于都尉府指挥使的戾气，换上一副凝重而尊敬的神情，快步走向府中那处最为幽静的别院。
　　院中，一人负手而立，仰望天际弦月。
　　只见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材质非绸非缎，却隐隐流动着冰雪般的光泽，纤尘不染。他身形挺拔如雪中青松，面容看上去约莫三十许，俊朗非凡，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悬胆，一双薄唇紧抿，勾勒出坚毅而冷峻的线条。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丝极地寒潭般的幽蓝，目光澄澈冷静，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却又没有丝毫温度，令人望之而生敬畏，不敢逼视。
　　他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却自然散发着一种孤高绝尘、遗世独立的气场，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他便是天山派百年不遇的奇才，被誉为“君子剑”的卓玉堂。
　　“卓师叔。”毛骧走近，执礼甚恭，语气中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卓玉堂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毛骧身上，并无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清越平和，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雪山融化的清泉流淌，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京中之事已了。你下一步，当作何打算？”
　　“师叔神威，宵小慑服。”毛骧赶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愤慨，“然江湖之大，总有冥顽不灵之辈！彼等倚仗武力，不服王化，公然挑衅朝廷法度，妄图打破江湖秩序，实为可恼！只恨弟子实力不济，难以尽数铲除，致使江湖乌烟瘴气，有负圣恩！”
　　他深知天山派与朝廷关系密切，其师更是皇上亲自册封。而卓玉堂本人因早年深受元人迫害，对驱逐鞑虏、重建秩序的朱元璋推崇备至，在江湖上极力维护朝廷认可的“秩序”。毛骧便趁机将峨眉派包庇钦犯、何道真阳奉阴违等事，尽数扣上“对抗朝廷、扰乱秩序”的罪名，添油加醋地禀报。
　　“长此以往，江湖各自为政，纲常沦陷，与元末乱世何异？此风绝不可长！”毛骧说罢抬头看向卓玉堂。
　　卓玉堂静静听着，眼神未有丝毫波动。在他看来，峨眉派此举，正是倚仗武力、对抗朝廷，扰乱既定秩序的“无序”之行。毛骧这番“为公义、护法纪”的说辞，恰恰击中了他维护这种“江湖秩序”的理念核心。
　　良久，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替天行道、厘清寰宇的决断，仿佛在陈述一个必然的真理：“天道贵常，伦序不可乱。此獠逆行，理当肃清。” 他没有问细节，没有谈条件，仿佛出手是理所当然之事。
　　毛骧心中大石落地，当即道：“师叔所言，正是天地至理！此等败类，不容于天！晚辈已调集麾下精锐，即刻便可动身，直扑峨眉！一切，仰仗师叔神威，定鼎乾坤！”
　　卓玉堂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抚过腰间那柄形式古雅的长剑“冰魄”的剑鞘，动作优雅而精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剑鞘上镶嵌的七颗北斗状寒玉，在月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辉，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完美契合。
　　（第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