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雨将落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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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有些薄，从百叶窗的缝隙里一丝一丝落在书桌边。
林晏醒得很早。
或许是因为昨夜的梦有些不同。
梦里，有人温声对他说，“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他记不起梦中的人，只记得那句话在风里被拉长、又轻轻回落，像落在掌心的一点暖意。胸口被一种说不清的温柔包裹着。
又或许，是他开始期待每天早些去那里，与她相遇。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坐在床沿，听窗外一声鸟鸣，又很快被风声掩过去。
那风声，像极了梦里那人的语调——轻，慢，似笑非笑。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触觉让他回过神来。
天，已经亮了。
书桌的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昨晚的界面，传输完成的提示静静闪着。
他坐过去，点开文件夹，一张张翻看昨天在巷中与她一起取样拍下的照片。
她拿过相机时捕捉的光，干净而柔和，线条分外沉静，画面安稳而澄明。
忽然，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那是他在寻找角度时，无意转向的一瞬。
镜头里，她蹲在地上，逗弄着从邻居家院子里偷跑出来的小花猫；
阳光掠过她的肩，落在发梢，一切恰到好处。
他下意识地按下快门。
那一刻他只是觉得，想要留下。
直到此刻回看，他才有些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抱歉。指尖在触控板上停了停，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张照片传到了手机里，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屏幕暗下去，映出一个略显恍惚的自己。
——
吃过早饭，沈韶光在二楼自家厨房收拾。
水声沿着指缝淌下，窗外薄风拂过，带着屋檐下尚未散尽的桂香。
这时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阿荠！小陶来了，你下来一下！”
她应了一声，忙擦干手，快步下楼。
院中站着的，是在巷口不远处的一户老屋开理发店的小陶。
他并不是原本的屋主，原屋主一家早早搬去了市中心，与儿子儿媳同住，那老屋便一直对外出租。为了更好地租出去，屋主对一楼内部做了简单改造与装修，因此倒也适合开些小店。小陶的理发店就在那儿，算起来在桂水巷也有些年头了。
因为是老屋改造，店里陈设仍旧朴素，镜子斑驳、木柜旧得发亮，客人多是附近街坊。虽比不上那些高档发廊，但生意平稳，足以糊口。
沈母笑着道：“阿荠，小陶说找你有点事，你们聊吧，我去厨房了。”
沈韶光点头应了一声。
仔细一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些拘谨的女孩。
短发、齐刘海、圆润的脸，眉眼间那股笨拙的真诚，竟隐隐像极了那段时光里，她最好的小姐妹。
沈韶光微微一怔，一时没能回神。那份熟悉感从心底涌上来，带着一点迟到的酸意。
记忆里，阿圆总喜欢笑，笑的时候眼角弯得像月牙。
她爱吃炸鸡排，爱喝冰镇酸梅饮子，还有“穷开心”。
喜欢坐在后院的台阶上，说着自己的小愿望。
后来大火那夜，她只记得林晏的声音、还有呼喊。
而今，在这光线清淡的院子里，那张相似的脸忽然出现，
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未认真想过——那之后，阿圆去了哪？
她回到了那家阴暗的云来酒肆吗？
还是终于能回乡，与家人团聚？
亦或是，也像她一样，只是永安这场梦里的一个过客......
沈韶光收回思绪，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小陶哥，稀客呀，快进屋坐。”
又看向那女孩，“妹妹也一起进来。”
小陶道谢，便带着女孩跟随沈韶光进了中堂。
三人入座。茶盏里腾起阵阵热气，还有从后厨隐约飘来的汤味。
“阿荠妹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袁圆。”说完又转向自己表妹，“快叫人。”
“姐姐你好，我叫袁圆……”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紧张。
沈韶光稍稍一愣，便很快收回心神，笑道：“你好啊，袁圆。”
又看向小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陶叹了口气：“我这妹妹刚从老家过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昨天碰巧在网上看见你家饭馆的招聘，就想着带她来问问......”说完又看了看自己妹妹，“她学历不高，高中毕业......倒也不是成绩不好，就是老家嘛，穷地方，女孩子们上初中的都少，她能读到高中就很不错了。”
沈韶光懂了，他这是带表妹来饭馆应聘了。
小陶忙不迭地补充：“这孩子勤快懂事，这几天在我店里帮忙，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就住我那，离得也近......”
沈韶光笑了：“不知怎的，我一见到她就特别喜欢。”
她转向袁圆，语调柔和，“在我家饭馆工作，包三餐。主要是中午和晚上两个时间段的准备和接待，点菜、端菜、收桌。月薪就按招聘上写的，可以吗？”
袁圆和小陶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沈韶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袁圆仿佛不敢相信：“早饭......也管吗？”
“当然，”她点点头，“你一早要来帮忙准备，索性就跟我们一起吃。”
袁圆低头，耳根有些红：“那个，我吃的有点多......”
“没问题。”沈韶光笑意更深，目光里像在说：放心吧，养得起。
小陶眼眶一下就红了：“阿荠妹子你真是人美心善！她这几天吃了多少闭门羹啊，要不嫌学历低，要不嫌她胖，吃得多……”
后厨切菜声顿了顿，沈父沈母大概早就站在门后偷听，这会儿也忍不住出来。
沈父爽朗一笑：“哪胖了！我看这姑娘是天生福相，看着就喜庆！”
屋里的人都笑了。笑声里夹着茶杯轻轻碰盏的声响，像在一处暖意里坐定。
“我可以叫你阿圆吗？”沈韶光问。
袁圆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点了点头。
——
今天的阳光不如前几日明亮，偶尔被厚云遮住。沈韶光合上账本，抬眼望一眼天色，往后几日大约会有几场雨。
为了不耽误进度，林晏和组员一上午都在赶工。
测距仪的“滴”声在风里断断续续。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巷口的方向，目光一瞬又落回到手里的记录上。
临近午饭时间，他收拾好设备，交代了几句，便朝巷子深处走去。
风从街口穿进来，吹得他袖口微微翻起，指尖有一点凉。
沈家后厨，汤气正盛。沈韶光把最后一个饭盒封好，系紧袋口时忽然听到父亲说： “哎？来客人了？”
她抬头望去，院门口，林晏正走进来。两人目光相遇，心口同时一颤。
沈韶光小跑着走了出去：“你怎么来了？”语气尽量平静，还是压不住尾音里的一点惊喜。
“来拿盒饭。”他笑着说，眼神温柔。
她这才反应过来——
是因为昨天被他看到自己提着那沉重的饭盒，他特地掐着时间来帮忙。
心里一阵温热，脸颊却微微发烫。
沈父沈母也走出来，带着好奇与惊讶。
“阿荠，这位是？”沈母问。
沈韶光微怔，脑海里浮出的是另一副光影，她几乎脱口而出，却在呼吸间改了语气。
“这位是林晏，修缮组的组长。”她连忙介绍。
沈父沈母恍然，连连招呼进屋。
她看着他们的神情，心底却有一丝酸涩——
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而在她的梦与记忆里，他早已是某个失而复得的名字。
沈韶光觉得时机不太合适，忙借口要去送午饭，把饭盒袋子交给林晏，轻轻拉了他一下，先出了门。
沈父沈母看着两人离开，仍笑意未散。
沈父忽然低声道：“凤霞，你觉不觉得那小伙子有点眼熟？”
沈母想了想：“好像是......可又想不起来。”
“估计是以前见过吧。”
“那可真有缘。”沈母笑了笑。
巷子里的石板泛着微光，脚步声被风压低。
桂花落得七七八八，枝头只剩零星的点点。
风从巷口穿过来，带着初凉。她走得快，忘了穿外套，只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再加上最近身体微微不适，指尖下意识地按了按下腹。
林晏察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步子慢慢贴过来半寸，想挡去一点风。
到了活动中心，林晏把饭交给刘铮，让众人先上楼，又回过头对她道：“你也上去等我一下。”便快步出了巷子。
二楼的走廊有一股木料的味道，窗边的光被云压得低低的。
沈韶光和大家说笑着。
没多久，林晏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
他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从袋里取出几瓶饮料——蜂蜜柚子、午后红茶、抹茶拿铁——一一轻轻放在她桌前。
“也不知道你平时喜欢喝什么，就多买了几种。”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是热的。”
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温暖。
“你刚才走得急，穿得少，我怕你冷着……”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笨拙，话音便轻了。
她没敢抬头，只觉眼眶一阵发热。
恍惚间，她记得，她的阿晏，也曾这样把东西递给她，说“小心烫”。
她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失控。
偏在此时，刘铮调侃的声音打破气氛：“哎呦～林工，我也冷啊，我也要喝热的～”
众人笑作一团。
林晏直起身，无奈也好笑：“那一会儿也给你们一人买一瓶。”
趁着这一阵喧闹，她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重新抬起脸，朝他笑：“谢谢你。我都喜欢喝。”
他“嗯”了一声。那声“嗯”很轻，却像在她心里落了锚。
午饭过后，天色一寸寸地暗下去。云层压低，风里带了一股潮意，像有细小的水气在空气里浮游。林晏担心雨来得急，临时取消了下午的测绘，安排众人回撤，把巷子里的器材一件件收好。
屋里热气未散，沈韶光收拾好饭盒，准备离开。
他送她下楼。
楼梯间比走廊更暗，墙上的白漆被阴影压出层次。
她先一步迈下台阶，脚步轻，却在转弯处微微一顿。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只碰到她袖口一角的温度。
推开门，风一下子涌进来，夹着从远处飘来的湿叶味。
那一瞬的暖意与凉意，轻轻交叠。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语气轻，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意：“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沈韶光怔住。那一句话落下时，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慢了一拍。她听见风穿过巷口，吹起石板上的落叶与残花；听见不远处谁家窗户轻轻合上的声响；听见自己的心跳被这一句，推高又轻轻落下。
她心口一阵乱——那句“是不是认识”，像一道久违的回声，直击她记忆的深处。
天色完全阴沉，云像是从四面八方合过来，空气里浮起雨的味道。
风再起，吹得树影晃动。
她抬起头，云里尚有些未散的光，像从很久以前的时刻里，慢慢照了过来。
远处，第一滴雨悄然落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 雨将落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