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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烦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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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风总带着股捉摸不透的性子,方才还裹着午后残留的燥热贴着窗棂打转,这会儿便忽然掺了丝凉意,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房间,拂过顾清辞耳尖时,竟让他烦躁的情绪稍稍松了些。可这松弛只维持了三秒,当视线重新落回书桌摊开的数学卷子上,那股憋在胸口的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
桌面上摊着三张卷子,数学、物理、英语各占一角,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还有几处被笔尖戳破的洞——那是顾清辞刚才盯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半小时没头绪,硬生生把笔按下去的痕迹。他抬手抓了抓头发,原本还算整齐的碎发被揉得乱糟糟,额前几缕垂下来挡着眼,他也没心思拨开,只是盯着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嘴里低声骂了句:“操,谁发明的这逼作业?昨天看同桌写的时候,明明没觉得这么难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笔捡起来,指尖捏着笔杆转了两圈,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可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一会儿闪过昨天傍晚在小区里看到的橘猫,一会儿又想起前几天玩“地铁跑酷”时新解锁的“杰克”角色,唯独绕不到眼前这道题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盯着题目里的“抛物线”“焦点”“准线”,可那些字眼在眼前晃来晃去,愣是凑不成完整的思路,最后只能又把笔扔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窗外发呆。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有几片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楼下的草坪上。顾清辞看着那些叶子,心里忽然有点羡慕——它们不用写作业,不用应付老师的检查,更不用每天被“考多少分”“排多少名”这些事压着。他正愣神呢,书桌旁的手机突然“嗡”地振动了一下,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顾清辞原本不想理会,他知道十有八九是那个总喊他上网的发小——“我要起一个又长又好听的名字”,光看这个微信名,就知道对方有多不靠谱。可手机像是跟他作对似的,振动完没两秒,又“嗡”了一声,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一连串的提示音把他的注意力全勾了过去。他皱着眉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一看,果然是那个发小,对话框里已经跳出来好几条消息:“喂,在不在?”“出来上网啊,新开的那家网吧有活动,充五十送三十!”后面还跟着三个贱兮兮的表情包,一个是熊猫头叼着烟挥手,一个是旺柴蹦蹦跳跳,还有一个是奥特曼比耶。
顾清辞盯着那些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回了句:“不去,这死作业还没写完,我可不想被那个圆规骂。”“圆规”是他们给数学老师武老师起的外号——武老师个子不足一米七,肚子却圆滚滚的,每次上课都喜欢攥着圆规在黑板上画圈,画到激动时,圆规尖能把黑板戳得“咚咚”响,加上他总爱盯着没写作业的学生训话,久而久之,“圆规”这个外号就在班里传开了,只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叫。
发小很快回了消息:“行吧,那你加油,我先去爽了,回来给你带瓶冰可乐。”顾清辞没再回复,把手机扔回桌上,又转头埋进作业里。可刚才被打断的思路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拉不回来,他盯着卷子上的题目,越看越觉得那些符号像天书,密密麻麻地爬在纸上,看得他眼睛发花。他又骂了句“操…真烦”,手在卷子上胡乱划了两下,最后干脆把笔一扔,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叹气。
就这样耗了大概十分钟,顾清辞终于还是放弃了。他站起身,把椅子往后推了一把,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吱呀”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他走到床边,直接扑了上去,床垫陷下去一块,他翻了个身,抓起扔在枕头边的手机,熟练地打开了“地铁跑酷”。
游戏加载界面跳出来的时候,顾清辞的眼神瞬间亮了些,刚才的烦躁好像被暂时抛到了脑后。他操控着屏幕上的“杰克”——昨天花了两百多个钥匙解锁的角色,黑色连帽衫配耳机,酷得很。一开始他还只是常规操作,遇到障碍就跳、滑、变道,可玩到后面手感越来越顺,开始忍不住炫技:在火车轨道上左右横跳避火车,快撞障碍时突然开滑板冲刺,甚至试着在空中连跳两次,每次成功都忍不住咧嘴笑。
可这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在他玩到第15关、分数快破自己记录时,屏幕上突然窜出个障碍物,他手忙脚乱按跳跃,却没注意旁边的火车,小人直接撞了上去,“失败”两个字弹出来时,他气得把手机往床上一摔,手机弹了下落在枕头上。他坐起身,胸口还在起伏,刚才的兴奋全变成了憋屈,盯着手机看了几秒,还是捡起来解锁,看着“本次得分:86542”的记录,又骂了自己句“手残”。
这时他才注意到时间——晚上九点半了。没想到玩游戏耗了这么久,作业却一字没动。他揉了揉眼睛,感觉有点困,起身走到洗手间,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淋下来,触到皮肤的瞬间,舒服得叹了口气。水流顺着头发淌下来,打湿了衣服,也冲掉了不少烦躁。他洗澡一贯偷懒,随便搓两下就关水,拿毛巾擦了擦身上,连头发都没仔细拧,就披着毛巾走出洗手间。
房间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洒下淡银辉。顾清辞直接躺上床,湿头发把枕头浸了一小块也不管。可能是白天耗了太多精力,他一沾枕头就眼皮发沉,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只是这夜睡得不安稳,他又做了那个噩梦——梦里自己站在幼儿园门口,攥着妈妈买的小熊玩偶,看着妈妈转身离开,喊着“妈妈别走”,可妈妈头也不回,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消失在人群里。他想追却跑不动,只能站在原地哭,眼泪把玩偶毛都打湿了。
梦里的委屈太真实,醒来时眼角还挂着泪。他睁开眼,房间漆黑一片,摸了摸眼角,指尖冰凉。坐起身靠着床头,心里还在发慌,这梦总让他想起妈妈离开家的那天——也是这样,他站在门口看着背影,从此就很少再见到她了。盯着月亮看了很久,直到慌乱平复,才重新躺下,却再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顾清辞被闹钟吵醒。按掉闹钟挣扎着坐起来,脑子里昏沉得很,昨晚没睡好的疲惫全涌上来。揉了揉眼睛走到洗手间,冷水扑脸才彻底清醒。下楼时客厅静悄悄的,餐厅桌上放着早餐——一杯牛奶、两个包子、一个煮鸡蛋,旁边压着爸爸的纸条:“早餐记得吃,上学别迟到。”他淡淡瞥了眼,没碰,转身朝玄关走。
这样的场景早习惯了。爸爸忙公司的事,妈妈在外地工作,家里大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他们会留早餐、打钱、电话里问“学习怎么样”,可顾清辞总觉得那关心隔着层东西,像桌上的早餐,热的时候没人喊他,等他看到就凉透了。换好鞋单肩挎着书包,拉开门走出去,清晨的风很凉,吹在脸上舒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失落,沿着路边走,直到小区门口公交站,才突然反应过来——作业一点没写。
“……完蛋了。”他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下。掏出手机想问问同桌有没有写完,点开对话框又犹豫了——同桌昨天说有两道数学题没弄懂,估计也没写完。叹口气揣回手机,硬着头皮往学校走。
果然,刚进教室就看到讲台上那个胖乎乎的身影——武老师正低头翻教案。顾清辞心里一紧,脚步放轻想溜到最后一排的座位,刚走一半就被喊住:“顾清辞,过来。”
他心里咯噔,转过身挤出乖巧表情:“武老师,怎么了?”
武老师推了推眼镜,眼神带着审视:“作业呢?昨天布置的三张卷子,拿出来我看看。”
手心瞬间冒冷汗,顾清辞挠挠头,眼神闪躲:“那个…武老师,我昨天有点不舒服,没写完。”这借口昨晚想的,可他知道在武老师面前大概率不管用。
武老师冷笑一声,把教案往讲台一放,声音提高几分:“不舒服?我昨天下午还在小区看到你跟同学打球,怎么一写作业就不舒服了?”
脸一下子红了,没想到打球被看到,借口彻底戳穿。顾清辞低下头,任由武老师训话:“放几天假就飘了是吧?长本事了敢不写作业?我昨天特意说今天要查,你们倒好,全当耳旁风!”
武老师训了几句,又看向全班:“我今天提前来就是为了查作业,看看谁还敢不写!”一边说一边走下讲台,逐个检查。
顾清辞趁机溜回座位,刚坐下,前面的张昊就转头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靠顾哥,怎么办?我也没写,今天圆规要查,你有办法吗?”
张昊是他同桌,平时一起打球上网,关系不错。顾清辞看他一眼,嘴角勾出冷笑,眼神像在说“问我等于白问”:“凉拌,你以为我写了?”
张昊苦着脸:“呃……好像是。那完了,肯定要被罚站了。”
顾清辞没再说话,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想补个觉。昨晚没睡好,又被训了顿,没精神讨论作业。可武老师的声音总在耳边绕,一会儿说这个作业潦草,一会儿说那个答案离谱,吵得他睡不着。
就在他快忍不住想捂耳朵时,武老师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没了刚才的严厉,反倒满是赞许:“你们要是有隔壁班沈知遇一半省心就好了!人家次次年级第一,竞赛拿奖拿到手软,作业写得又工整又对,哪像你们,连基本作业都不写!”
“沈知遇”三个字像根刺,扎得顾清辞瞬间抬起头。他知道这个人,全年级都知道——隔壁重点班的尖子生,每次大考都霸占榜首,家长会时校长总把他当例子夸,连带着他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耳朵都快被这个名字磨出茧子。
顾清辞皱紧眉,心里的烦躁一下子翻了倍。武老师还在没完没了地吹捧:“上次数学竞赛,沈知遇拿了省一等奖,咱们学校就他一个!人家上课从来不用老师管,下课还主动问问题,你们要是有他三分之一努力,也不至于在这个班待着!”
班里没人接话,大家都习惯了武老师这样的对比,每次查作业、考完试,总要把沈知遇拎出来说半天。可顾清辞越听越烦,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角,指甲都快嵌进木头里。他讨厌这个名字,讨厌每次被拿来对比,好像他们这些不那么“优秀”的学生,就活该被贬低。
他甚至没见过沈知遇本人,却已经因为这个名字烦躁了无数次——家长会爸爸回来会说“你看看人家沈知遇”,班主任开班会会说“学学隔壁班沈知遇”,连现在武老师查作业,都要扯出这个人来打压他们。好像沈知遇就是根标杆,而他们这些人,全是不达标的“次品”。
“人家沈知遇不光学习好,待人还礼貌,上次我在走廊碰到他,还主动打招呼,哪像你们,见了老师就躲!”武老师还在说,语气里的欣赏藏都藏不住。顾清辞咬了咬后槽牙,心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他甚至开始莫名讨厌沈知遇,讨厌这个从未谋面、却总让他显得“糟糕”的人。
就在这时,班长李静突然开口了,声音清脆得刺耳:“就是!武老师天天给我们补功课,放弃休息时间,你们倒好,连作业都不写,对得起老师吗?要是有沈知遇一半懂事,老师也不用这么操心!”
李静是武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总爱跟着附和,还爱“监督”同学,谁上课说话、没认真听讲,都要记下来告诉老师,班里人都觉得她假,不喜欢她。顾清辞听到这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嘀咕了句“装什么装,不就是会讨好老师吗”。
他重新把头埋进臂弯,烦躁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没写作业的焦虑、武老师没完没了的吹捧、对沈知遇的莫名厌恶,还有昨晚的噩梦,所有情绪搅在一起,压得他胸口发闷。闭上眼睛想平静,可脑子里全是武老师说“沈知遇”的声音,怎么也静不下来。
“顾清辞,张昊,你们两个没写作业,跟我到办公室来!”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清辞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躲不掉。抬起头跟张昊对视一眼,看到他满脸无奈,自己也叹了口气,站起身跟在武老师身后往办公室走。走廊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迷茫——好像总被作业、老师、成绩推着走,还总被拿来跟那个叫沈知遇的人对比,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走进办公室,武老师已经坐在椅子上,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吧。”顾清辞和张昊小心翼翼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他开口。
武老师喝了口水杯里的水,语气比在教室缓和些:“你们两个不笨,打球脑子转得快,怎么学习就不用心呢?”
顾清辞低着头没说话。他不是学不会,只是没兴趣,一看到公式单词就头疼,宁愿打球玩游戏,也不想坐在书桌前。
“高二正是关键时候,现在不努力,高三再赶就晚了。”武老师继续说,“我不是逼你们考多好的大学,可至少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吧?他们挣钱供你们上学,不是让你们来混日子的。”
提到“父母”,顾清辞心里动了下。想起早上凉掉的早餐,想起妈妈的背影,想起爸爸电话里的“别让我操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抬起头看着武老师,发现他眼神里没了严厉,反倒带着担忧。
“武老师,我……”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故意不写,想说有时候觉得迷茫,想说昨晚的噩梦让他心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下次我会写的。”
他知道这话有点敷衍,可除此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武老师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总说你们,可你们总不让人省心。这次就罚你们把昨天的卷子抄一遍,明天交给我,下次再没写,就叫家长了。”
顾清辞和张昊连忙点头:“知道了,武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时,上课铃刚好响了。顾清辞快步走回教室,刚坐下就看到同桌递过来的数学课本:“刚武老师没骂你吧?这节课讲卷子,你先看着课本,不懂的等下问我。”
顾清辞愣了下,接过课本说了声“谢谢”。看着同桌转回去的背影,又想起武老师刚才的话,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掏出笔和本子,翻开课本,虽然还是觉得公式有点枯燥,可这次没像之前那样烦躁——或许,真该试着认真点,至少别再被拿来跟那个叫沈知遇的人对比时,显得那么狼狈。
上课铃响了,武老师拿着卷子走进教室,开始讲课。顾清辞盯着黑板上的解题步骤,虽然偶尔还是会走神,可至少没像以前那样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本上,字里行间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他捏了捏笔,在草稿纸上跟着写起了公式——或许改变很难,但至少可以试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