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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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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莉莉的目光仍流连于镜中那幅温暖团圆的画卷,带着泪痕与微笑沉浸其中时,西弗勒斯·斯内普向前迈了一步。他的动作看似平稳,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瞬间灌入四肢百骸的、冰冷的僵硬。
他即将面对自己内心的深渊。
在走向镜子的这短短几步里,大脑封闭术已被他运转到极致,如同在最脆弱的心核外构筑起一层层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看到的景象,并为此做好了充分的心理防御。
他最担心的,是看到自己仍渴望力量。
这并非不可能。前世,力量曾是他唯一的追求,是摆脱蜘蛛尾巷的泥沼、赢得尊重(或者说恐惧)、甚至……最初吸引莉莉注意的途径。他渴望强大的黑魔法,渴望无人能及的魔药造诣,渴望那种能掌控自身命运、甚至他人命运的力量。即使重生归来,深知力量的黑暗面与代价,但那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掌控感的渴望,真的被彻底清除了吗?他害怕镜子会映照出他身披黑魔王般的荣耀,手持老魔杖,脚下匍匐着臣服者的画面——那会证明他骨子里依旧流淌着渴望征服与权力的黑暗血液,证明他所谓的“改变”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也预想了其他可能:或许是看到莉莉对他展露纯粹信任、毫无隔阂的微笑(这比渴望力量更令他恐惧,因为那意味着他仍在奢求绝无可能的原谅与接纳);或许是看到自己成功摧毁了所有魂器,伏地魔化为飞灰,战争胜利的场景(这更现实,但似乎并非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甚至可能是看到托比亚·斯内普匍匐在地,或彻底消失的复仇快感……
他做好了面对任何冲击性画面的准备,准备用冰冷的理智去剖析、去蔑视、去压制。
然而,当他真正抬起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望向镜面时,所有的预想,所有的防御,都在那一刻被一种无声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击得粉碎。
镜子里没有力量,没有胜利,没有复仇。
只有……一片空茫。仿佛某个未被定义的、褪去了所有现实嘈杂的背景。然后,影像逐渐清晰。
是莉莉。和他自己。
他们看起来比现在年长,大约二十多岁,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却也没有沾染中年沉重的风霜。莉莉穿着一条简单的、素雅的深绿色长裙(不是任何他记忆中见过的款式),红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她的脸上没有他熟悉的、面对他时常有的戒备、失望或愤怒,也没有镜外那个莉莉此刻因见到团圆景象而流露出的感动泪光。只有一种……极度平静的、近乎祥和的柔和。她的绿眼睛清澈见底,正静静地、坦然地看着镜外的他——或者说,看着镜中的那个“他”。
而镜中的那个“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色便袍,身形依旧瘦削,但不再是他习惯性的微微佝偻,而是自然地站立着。他的黑发似乎不再油腻,面容却奇异地舒展着,没有常年紧锁的眉头,没有嘴角习惯性下撇的刻薄弧度。最让西弗勒斯灵魂震颤的,是镜中那个“他”的眼神。
没有阴鸷,没有愤世嫉俗,没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愧疚,没有燃烧的执念,也没有刻意伪装的冷漠。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黑眼睛里,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经历过惊涛骇浪后最终归于死寂的——平静。一种他从未在自己眼中,甚至在任何人眼中见到过的、彻底的安宁。
镜中的“他”,也同样静静地看着镜外的他,或者说,与镜中的莉莉共享着这片寂静的空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没有牵手,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交谈。只是那样并肩站立着,存在于同一画面中,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却并不显得疏离的距离。
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句致命的“泥巴种”,没有过泄密,没有过莉莉的死亡,没有过詹姆·波特和哈利的横亘,没有战争,没有伏地魔,没有所有那些鲜血、背叛与无法挽回的过去。时间仿佛被抹去了一切伤痕,只留下两个褪去了所有枷锁与负累的灵魂,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达成了某种最终的、沉默的和解与共存。
这景象,没有展现任何戏剧性的情感,没有爱语,没有泪水,没有承诺。它甚至没有明确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恋人?朋友?仅仅是互不侵犯的陌生人?它什么都没有表明,却又仿佛说明了一切。
它映照出的,不是他预想中任何形式的“渴望”,而是一种他连在最隐秘的梦境中都不敢奢望的——可能性。一种卸下所有重担、抚平所有创伤、超越所有恩怨情仇后,仅仅作为“西弗勒斯”和“莉莉”而存在的、绝对宁静的可能性。
这比任何力量、任何胜利、任何复仇的幻影,都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般的绝望与……自惭形秽。
因为他知道,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现实是蜘蛛尾巷的污秽,是斯莱特林的倾轧,是伏地魔的阴影,是莉莉未来注定(在他推算中)会与波特结合的家庭,是他手上永远洗不净的、间接导致她死亡的罪孽。这份渴望,卑微到了尘埃里,甚至不敢祈求她的爱,只敢奢望一种不存在隔阂的平静注视。而这奢望本身,在他看来,就是对她的又一次亵渎,是他内心最不堪、最软弱的证明。
一股混合着巨大苦涩、自嘲和某种被看穿灵魂羞耻感的洪流,猛地冲撞着他大脑封闭术的堤坝。他的胃部剧烈翻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
绝不能表现出来。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内心的混乱。尤其是在莉莉面前,在她刚刚见过那样一幅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团圆景象之后,他绝不能让她窥见自己内心这如此阴暗、如此绝望、如此……可悲的渴望。
于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镇压、压缩、封存。他脸上那惯常的冷漠面具没有丝毫碎裂的痕迹,只是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白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握着魔杖的手在袖中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手臂的姿态却没有丝毫改变。
他甚至没有让自己在镜前多停留一秒去“品味”那虚幻的宁静。在莉莉可能将目光从她自己的幻影移向他,试图观察他反应之前,他已经干脆利落地、带着一种近乎突兀的决绝,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那镜中令他灵魂颤栗的景象。
他转向莉莉,所有的内心风暴被压缩成一句极力压抑后显得异常沙哑、粗粝的话:
“我们该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他没有看莉莉的眼睛,避免任何可能的视线接触会泄露他刚刚经历的情感地震。说完,他便立刻转身,步伐稳定(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来控制不显得仓皇)地走向门口,背影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面映照出他内心最深处、最不可能之渴望的镜子。那幻影太过美好,也太过残忍,多停留一刻,都是对他意志力的酷刑。
莉莉看着他骤然离去、紧绷的背影,心中刚刚因自己所见景象而升起的暖意,仿佛被一阵冷风吹散了几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气息的凝滞和声音里不寻常的沙哑。他看到了什么?竟让他反应如此……决绝地逃离?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内心,远比那面镜子所能映照出的,更加幽深,更加复杂,也更加……痛苦。
她最后望了一眼镜中那个幸福的世界,将那份希望深埋心底,然后转身,跟上了那个已然消失在门外的、孤独而沉重的黑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