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色牡丹》玄栖迟

12、第十二章 意识之景：雪与牡丹

　　京的警告话音未落，美丽坚便感到一股庞大的吸力自那温暖的金光中心传来。不是物理上的拉扯，而是意识层面的牵引，仿佛他整个人被分解成了最基础的信息流，被卷入一个无形的漩涡。

　　抵抗是徒劳的，他索性放开了所有戒备，任由这股力量将他带走。

　　短暂的失重与混沌之后，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回归。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看似单薄的衣物，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他站在一座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庭院中。朱红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以及远处巍峨的殿宇轮廓，无不昭示着此地——紫禁城。

　　但这不是他记忆里任何一次来访时的紫禁城。天空是铅灰色的，大雪纷飞，却掩盖不住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深沉的寂寥。这里没有游客，没有守卫，甚至没有鸟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以及这片被冰雪封印的天地。

　　“这是……他的意识世界？”美丽坚环顾四周，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京所说的“意识之景”，竟然如此真实，连寒冷都这般刺骨。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该去往何方，直到他在一座宫墙的转角处，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时代的瓷。他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深色衣袍，静静地站在一株枯寂的古树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和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少年的侧脸线条清晰却带着未褪的稚嫩，眼神却已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与疏离，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美丽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瓷，如此年轻，却又如此……孤独。他想上前，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无法真正靠近，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场景骤然切换。

　　依旧是紫禁城，但天色已近黄昏，雪停了，夕阳的余晖给白雪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少年瓷坐在一处廊下，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但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庭院中一株在残雪中顽强露出几点绿意的植物。那植物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美丽坚却莫名觉得熟悉。

　　是那株牡丹的气息！ 虽然还未开花，但那独特的、内敛而坚韧的生命力，与玫瑰庄园核心处那株“墓色牡丹”如出一辙！

　　少年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点绿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那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怜惜，对微弱希望的守护。这一刻，美丽坚忽然明白了，为何瓷会选择以自身为祭品，去净化那片意识废墟——他骨子里，始终存在着这种近乎本能的守护欲，哪怕守护的对象与他并无直接关联，哪怕代价是自己。

　　眼前的景象再次如水波般荡漾、模糊。

　　这一次，他出现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看起来像是一间尘封已久的书房。成堆的卷宗和古籍散落四处，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香的味道。成年后的瓷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单手支额，似乎在小憩。他的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

　　书案上，除了文件，还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正是美丽坚之前用来作为“锚点”的那张——雪中的紫禁城，年轻得多的他们并肩而立，他的手臂大大咧咧地搭在瓷的肩上，两人脸上都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美丽坚的心再次被刺痛。那时的笑容，多么纯粹。而如今，隔阂、误解、漫长的冷战……他几乎快要忘记，瓷也曾那样对他笑过。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瓷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他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书案上的油灯灯焰也随之轻轻摇曳，明暗不定。

　　美丽坚忍不住向前一步，尽管知道这只是记忆的回响，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瓷的瞬间，异变陡生！

　　书房的阴影角落里，那株原本只存在于玫瑰庄园核心的“墓色牡丹”的虚影骤然浮现，花瓣深红近黑，散发出冰冷而警惕的气息。同时，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从瓷的身上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温暖金光，而是带着尖锐的敌意和痛苦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无数根尖刺，狠狠撞向美丽坚的意识体！

　　“呃！”美丽坚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重锤击中，瞬间变得模糊不稳。周围的景象——书房、卷宗、相框——开始剧烈扭曲、崩解，仿佛整个意识空间都在拒绝他的深入触碰。

　　“为什么？”他心中充满了不解和焦急。明明之前的共鸣已经建立，金光也接纳了他，为何这深层的记忆景象会如此排斥？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暗红能量彻底推出这片意识空间时，他看到了。在能量爆发的中心，瓷那疲惫沉睡的脸上，划过一道清晰的泪痕。那不是悲伤的泪，更像是……承载了太多、不堪重负后，于无意识中泄露出的痛苦。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破碎音节，在崩解的空间中隐约传来：

　　“…走…开…”

　　这不是驱赶，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保护。

　　轰——！

　　美丽坚的意识被猛地弹开，重新回归到玫瑰庄园那座金光流转的厅堂之中。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京立刻上前扶住他，眼神凝重：“你看到了什么？触碰到了什么？”

　　美丽坚喘息着，看向卧榻上似乎依旧沉睡的瓷，心脏一阵阵抽紧。他回想起那道泪痕，那个破碎的“走开”，还有那株骤然出现的、充满敌意的牡丹虚影。

　　“我看到了他的过去……他的孤独，还有他的…痛苦。”美丽坚的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但当我试图靠近他最深的疲惫时，有一股力量……一股充满了痛苦和敌意的力量，在保护他，或者说，在阻止我靠近。”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京：“那株牡丹……它不仅仅是净化核心的象征，对不对？它也是他痛苦的化身，是他用来隔绝外界、甚至是隔绝自己真实情感的屏障？”

　　京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印证了美丽坚的猜测：“墓色牡丹，既是救赎之种，亦是囚禁之笼。主人将最深的伤痛与最柔软的部分，一同封存于其中。你触及的，正是他连自己都不愿轻易面对的……‘心狱’。”

　　美丽坚抹去额角的汗，眼神却更加坚定：“所以，要真正唤醒他，不仅要滋养‘种子’，还必须……打破那座‘心狱’？”

　　京没有直接回答，但沉默已然是答案。

　　厅堂内，规则丝线的光芒稳定依旧，但那温暖的金色之下，似乎有暗流在更深的地方涌动。唤醒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危险。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