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南飞》蠕虫_

14、第 14 章

　　等到天元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冬天的时候，燕凝玉也接到了一个新从燕昭传来的消息——他的小侄子病死了。
　　这让他很是伤心，他想，自己的妹妹燕锦一定要比自己还要伤心，这是说不准的，燕锦对于自己孩子的死当然感到伤心，然而这种伤心当中还混合着一种释然和解脱，好像有一难以启齿的东西，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一些她一直背负在身上的罪孽与枷锁都随着燕渡的死一同在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了。
　　燕凝玉当然不知道这些，也许他真的受到了他的母亲的影响——一些不可逆转的影响，他有的时候格外的天真，说的直白一些，他很笨，并且有一些不正常，毕竟他是一个畸形的孩子，一个不男不女的孩子。
　　他是可怜的，但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所知道的东西，可以被描述出来的，真的太少太少了。
　　在天元这个严酷的冬天里，燕凝玉的大半时间都在用来养病——是的，他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他经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发烧烧的满脸通红，冒着热气，几乎要冒起烟来了，他真是一个可怜的，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也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地方可以收留他的可怜的孩子。
　　秦晧总是很忙，只能早晚抽出一些时间过来看望他，其实他也并不是很忙，应该说他有那么多的妃子，那么多的情人，他不可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燕凝玉身上，他真的很忙的。
　　倒是元湘爱常常过来探望燕凝玉，她是真的担心他，她是真的为他感到难过。
　　“想要回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阮香，”
　　燕凝玉裹得像一个粽子一样，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无论过去多久，他都无法适应天元的冬天。
　　“我真的很难受。”
　　“等到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璎。（现在，她也喜欢这么叫他了。）”
　　“会吗？会变好的吗？”
　　燕凝玉咽下元湘爱递到他嘴边的药水，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会吗？会变好的吗？”
　　“会的，一定会的。”
　　元湘爱把他揽在怀里，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用手轻轻拍打着燕凝玉：
　　“会的，一定会的。”
　　到了春天的时候，燕凝玉的病情渐渐的好了起来，并且，与之一起发生变化的还有，他和元湘爱的关系。
　　他已经能够非常自然的接受元湘爱对他的装扮了。
　　“可是扮作一个女孩，这是不够的。”
　　元湘爱对燕凝玉说：
　　“你要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女孩。”
　　“我不会这个。”
　　燕凝玉如实回答了。
　　“我会一步一步教你的。”
　　元湘爱胸有成竹的对燕凝玉说。
　　作为一个女孩，更为准确的说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就要学会琴棋书画，学会三从四德，学会柔顺，学会谦逊有礼。
　　元湘爱教导燕凝玉就像从前她被教导的那一样，她毫无保留的全都教给了他，可是燕凝玉却学的很差。
　　“我不可以既是一个男人，又是一个女人吗？就像我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不同的人那样。”
　　“不可以。”元湘爱毫不犹豫的否定了燕凝玉荒谬的想法，“人不可能既是一个男人的同时还是一个女人，就像人不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一样！”
　　燕凝玉觉得这无法理解，不管元湘爱如何整天的在他的耳边唠叨，他还是保留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燕凝玉对元湘爱的教导越发的厌倦了，比起那些繁复华丽的宫装，他还是更喜欢穿自己从前穿着的宽大的袍子，他现在无比的怀念自己从前的生活，怀念那些在燕昭王宫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种想要回家的念头终于在燕凝玉的心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从重重的皇宫的包围当中出去，他经常光着脚爬上宫殿的顶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许真的就如他名字当中的那个“燕”字一样，他真的是一只轻灵灵的雨燕，或许他的上辈子，真的是那样的。
　　眼看这燕凝玉每天从早到晚都爬上自己寝宫的房顶，秦晧也不阻拦他，也不呵斥他，他对他一向那么宽容，那么有耐心，这让他不禁想到从前他在燕昭度过的那些苦日子里，燕凝玉对他也是一向那么有耐心，他会一点一点教他读书认字，教他许多有趣的事情，他教会了他很多，所以直到后来秦晧长大成人过后，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燕凝玉其实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也是一个长不大的人。
　　当秦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杀了许多的人，做了很多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拥有了现在的地位，拥有了很多在他少年时代从未曾想过要拥有的东西，他应当过得很幸福，很荣耀，但是他也很清楚，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有一些东西，他永远的失去了。
　　那种感觉在他身在屋檐之下，身着一身锦袍华服抬头往上看时，变得愈加明显了，在他远远的从下往上看时，变得愈加的强烈了。
　　“阿璎！”
　　秦晧在下面远远的呼唤着燕凝玉，但是燕凝玉不看他，下面乌乌泱泱的围着许许多多的人，全都被秦晧给挥退了。
　　“阿璎！”
　　秦晧在下面从这里走到了那里，但是燕凝玉还是不看他，他只是沉默着，远远的看着一个方向。
　　这时恰好是黄昏时节，无限美丽的夕阳打在燕凝玉的身上，那阳光太过热烈，也太过耀眼了，看的秦晧一阵眩晕，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悲伤，他在燕凝玉的身上重现了自己母亲那不幸的命运，就在那刚才的一瞬间，他在夕阳当中，看见了自己母亲的脸庞。
　　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的眼睛，长久的，长久的望着一个方向，诉说着他的渴望。
　　燕凝玉不愿意下来，秦晧就去房顶上找他，他把他的手伸向他，他告诉他说道：
　　“你下来吧，我送你回去。”
　　“真的吗？”
　　燕凝玉闻言立马把头转了过来，他的眼睛真的很美，就那样水汪汪的盛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譬如此时此刻，燕凝玉望着秦晧的时候，后者的感受。
　　秦晧十分的悲伤，就像一个人要放飞自己笼中的心爱的燕雀时的那种悲伤，那种知道自己必需这么去做的悲伤。
　　“真的。”
　　秦晧拉着燕凝玉一起从房顶上下来了，他细细的叮嘱他，告诉他他会派一辆马车送他走，他会给燕凝玉的妹妹燕锦写一封信，他会安排好所有的一切的。
　　“昭明，你对我真好。”
　　燕凝玉又重新高兴起来了，他满眼含笑的看着秦晧，看着自己体贴的情人，然后转身离开，像风一样的离开了，离开了这里——他跑去向元湘爱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可是，就在燕凝玉要走的时候，有一个突然的不幸降临了——如果这可以称得上是不幸的话。
　　燕凝玉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