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南飞》蠕虫_

17、第 17 章

　　他走了，他坐在秦晧为他准备的那一辆马车上离开了，马车晃晃悠悠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马车里向身后的路张望时，这条路越来越远，越来越长了，从马车里向身前的路张望时，这一条路也好像漫长到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燕凝玉的心中充满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不舍——这种不舍不是对于特定的某一件事，某一个人的不舍，而是对于过去某一时期所经历过所有的一切的不舍，他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他将一去不复返了。
　　回到了故国，妹妹会欢迎他吗？她会像从前那样爱着他吗？会吗？
　　燕凝玉想到秦晧对他说过的话，他的头靠在马车的窗框旁，他又想到了很多，想到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经常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玩，当燕华年还是小小一个的时候，燕凝玉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用手中的玩具哄她，拨浪鼓咚咚的响，燕华年就咯咯咯的笑。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燕华年的母亲是燕昭国王的第一位妻子，她出生于本国的名门望族，生的很娴静，很娇羞，很不擅长说话，也许正是因为她害羞的缘故——或者是为了遮掩传闻当中她丑陋的面容——亦或者二者兼之，林嫣那总是常年佩戴着面纱，她身上的纱布层层叠叠，上面绣满了各种各样繁复而美丽的鲜花。
　　林嫣那嫁给了燕昭的老国王——当然是出于政治联姻的需要，她并不爱他，等到婚后，过了很久很久，她才为老国王生下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先天就有些不足，有些宫里的老人私底下里都偷偷的议论着，说这个女孩并不是老国王的亲生孩子，而是林嫣那和自己的亲哥哥□□生下的孩子。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呢？谁也说不清楚，因为就在林嫣那生下燕华年后不久，她的哥哥就光荣的为国捐躯了，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公开的说法是她要为了那些在战争当中英勇牺牲的战士们祈福，因此她就搬到宫外的寺庙里居住去了，与之一同带走的，还有她刚生下下，还不满周岁的女儿。
　　尽管燕华年和燕凝玉从小就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是燕凝玉却总是跑去见他的妹妹，同时，燕凝玉还很喜欢自己的嫡母，自己父亲的正妻。
　　林嫣那除了喜欢不停的绣她那繁复而美丽的花纹之外，她还喜欢弹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三弦琴。
　　她总是一边弹，一边唱着那些古老的歌谣，燕凝玉嘴巴里那些古老的调子，有一半都是从林嫣那那里学来的。
　　那些寺庙里僧侣们，也总喜欢凑到林嫣那的小客厅里，围着她又唱又跳的欢歌作乐。
　　然而处在人群中心的林嫣那却总是很沉默，在这一片欢歌热闹当中，她总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或许她的沉默与羞怯正是老国王厌弃她的原因，但是林嫣那不在乎，她依旧蒙着她美丽而繁复的面纱，在人群中央寂寥的，同时也是满怀激情与爱的，弹奏着只属于她一个人，同时也是属于在座的所有客人的歌谣。
　　年幼而调皮的燕凝玉听过一次林嫣那弹奏过的歌谣之后，就再也忘不了这种美丽而奇异的乐声了，忘不了，因此他总是一次的从皇宫当中跑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参加在林嫣那的小客厅内聚行的晚会。
　　“哥哥！”
　　年幼的，才刚刚学会走路后不久的小燕锦笨拙的追着燕凝玉跑，她也喜欢燕凝玉前来看她。
　　那时燕凝玉已经六七岁了，他带着小燕锦爬上了寺庙的顶楼，在下面张望着的人看见了，都惊慌失措的不得了，兄妹两个就在上面咯咯咯的笑着，像做了什么十分好玩的事情一样。
　　现在回想起过去的日子，就好像在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燕凝玉总有一种这样的感觉，无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好，亦或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在他的眼中，在他看来，总像是一个个趣味横生，却又总是与己无关的故事一般，远远的在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他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天真的无动于衷的眼光看着。
　　就是在这样一种带有无限意味的回想当中，对于过往经历的幻想和重塑当中，不知不觉间，时光就像水一样过去了，燕凝玉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回到了一年四季总是温暖和煦的故乡。
　　他的妹妹并没有来看他，因为燕华年总是很忙，唉，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是这么忙啊，忙着去爱，忙着去恨，忙着去死，天底下到底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值得人一天到晚都忙碌不休的呢？
　　燕凝玉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呆了，就像现在这样，他已经搬离了自己从前在燕昭住的宫殿——现在那儿，是她妹妹的丈夫居住的地方了。
　　所以现在，燕凝玉只能坐在燕华年为自己安排的新的居处里发呆，这所居处他也不陌生，就是从前林嫣那住的那里。
　　林嫣那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是二十出头生的燕华年，到现在算来，她也快五十岁了，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人，和以前一样，她还是那么喜欢披着，戴着从前她就喜欢戴在身上的华丽的纱布，层层叠叠的，她也真是厉害，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模样，也有人猜测过，林嫣那是不是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曾把自己脸上，身上的纱布给摘下来过，当她与自己的伴侣亲热的时候，是不是也不曾把自己的面纱给摘下来过。
　　燕凝玉也从来没有见过林嫣那的真容，他好奇她，同时也敬重她，喜欢她，因此，让燕凝玉呆在这里他也没有什么不满的意见。
　　“林姨，你的身体还好吗？林姨，锦儿今天不过来看望你吗？”
　　林嫣那好像听不见似的，她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优雅的坐在了地毯上，开始弹奏起她熟悉的曲子来了。燕凝玉也并不生气，他静静地听着，一张小脸撑在窗台上往外看，看着窗外蓝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还有四散的白云，他突然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很幸福，然而这种感觉是十分短暂的——幸福都是十分短暂，不久之后，乐声停止了，林嫣那收拾好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下人与僧侣们也都退去了，燕凝玉又变成一个人了，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了，他懒洋洋的躺在一边的软榻上睡着了，他喜欢发呆，喜欢睡觉，特别是喜欢这种慢悠悠的，不紧不慢的生活，就像他已经得到了死亡，得到了最后的安宁一样。
　　在这种平和安宁的睡眠当中，燕凝玉又开始做梦了，他做的那些梦，所拥有过的那些梦境，醒来之后，他一个也记不住，但是他还是喜欢做梦，喜欢那种从梦中醒过来后怅然若失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燕凝玉的脸上摸索着，半梦半醒间，燕凝玉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的脸上很痒，但是也很舒服，因为落在他脸上的动作很温柔。
　　“哥——哥。”
　　好像有什么人在呼唤着他，燕凝玉的耳边传来一阵动听的女声，朦朦胧胧的，显得很是遥远。
　　“哥哥。”
　　燕凝玉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穿着一身华服的燕华年正在用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燕凝玉的脸，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似的，止不住的逗弄着他。
　　“阿锦！”
　　燕凝玉高兴的大笑，他向燕华年张开自己的双臂，然后紧紧抱住了自己深爱的妹妹。
　　此时此刻，燕华年就坐在燕凝玉的怀里，就像他们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燕凝玉把燕华年给抱了起来，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后，才把她给放了下来。
　　“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阿锦，你真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两个人都异口同声的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思念，燕华年其实是很忙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跑过来探望燕凝玉了——她多么想他啊！
　　可是，这种相遇之时的欢欣和振奋，这种毫不掩饰的激情也不过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两人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们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他们的身边还有许多的人看着呢。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对方，看看对方哪里变了没有，变了多少？过了不一会儿，燕华年突然站起来，走到燕凝玉身前，告诉他道：
　　“哥哥，你还是没有怎么变呢！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我们燕昭的年轻姑娘们呢！”
　　“你说什么呢？阿锦。”
　　燕凝玉笑了，他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妹妹，燕锦好像也没有怎么变，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她看起来似乎比从前圆润了不少，小时候，她的脸总是尖尖的——因为她总是爱动，而且不喜欢吃饭的缘故。
　　“哥哥，我又怀孕了。”
　　燕华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燕凝玉。
　　怀孕？燕凝玉愣了一下，他感到困惑，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怀孕，这是好事啊，阿锦，我又要有一位可爱的小侄儿了。”
　　两个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燕凝玉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燕锦的肚子，这是燕锦和自己其中一位丈夫的还孩子——这应该是她第三次怀孕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第二个孩子早夭，现在，她又开始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了。
　　“我来这里求了一签，”燕锦低低的说着，“他们告诉我，签子上面显示是的是吉兆——这个孩子会平安降生的。”
　　“她会平平安安的。”
　　揽过燕锦的肩膀，燕凝玉安慰的说道。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燕锦笑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