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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姐妹嫌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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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鸾拥着半床破席,蜷卧在柴堆,窗外那雪如挦绵扯絮,慢慢下的大了。
柴房门“吱呀——”应声而开,风夹着雪花扑簌簌飘进来,她被冷风吹得直眯眼,牙齿咯咯打架,随后房门闭合,将风雪掩尽,何玉鸾才看清来人是谁。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穿着天青夹袄,脸冻得通红的郑霜华,双手捧着食盘,看样子是来送饭的。
“真好啊,表姐,你还活着。这几日,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你。”
何玉鸾冷着脸,“说得这么好听,也没见你救我出去。”
郑霜华紧抿双唇,良久才解释道:“表、表姐,我只是个庶女,又有什么能耐呢。”
“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是不是?你别得意,迟早我会收拾你这个小贱人!”
“表姐你别误会,是珍珠托我给你送饭的,我也没办法,谁叫她病着,来不了呢。还有,你能活下来,多亏郡主相救,明天嬷嬷便会放你出来,你记得要谢谢她。”
表小姐嗤的冷笑一声,“我谢谢她?她会那么好心?”
“你不要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坏。”
“你还说,都是你陷害我!”
她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欻地抽出一根木柴往郑霜华头上掷去,三姑娘偏头躲避,不料食盘里的饭菜霎时飞将出去,米饭腾空,宛如泼雪。
鸡汤流泻一地,几块肥厚的鸡肉掉在她脚边,郑三姑娘踩中一块,险些滑倒。
何玉鸾咆哮道:“郑霜华,你居然把我的鸡汤洒了!”
“我不是故意的。”郑霜华吐了吐舌头,“其实表姐,你…你自己也有不是啊。”
“什么!”她哑着嗓子,满脸震惊,反手再抽木柴,手却让木刺划伤,纤细娇嫩的手指登时鲜血淋漓。
此时,郑三姑娘早跑得没了踪影。
第一次能侥幸躲过,第二次可就难说,虽则她想做个好人,但也得先抱住自己的脑袋不是,于是郑霜华脸色惨白地抱头逃窜,连房门都忘记关,顷刻间风雪大作,吹得何玉鸾浑身乱颤,幸亏外头看守及时发现,才让她免于冻死。
至傍晚,饿得两眼昏花的何玉鸾舔舔干裂的嘴唇,用力勒紧裤腰带,强忍饥饿。可珍珠病着,今天不会再有人给她送饭,她能忍多久。
半夜,北风呼啸,饥寒交迫,没有食物填饱肚子,她的身体越发冰冷,再这样下去她恐怕熬不过今晚,何玉鸾越想越害怕。
啊,她不能死,她还没嫁给表哥,表哥知道我受这么多苦,一定会收拾你们这些贱人的!
她扑到地上,抓起鸡肉便往嘴里塞,吃到泥沙,抽抽噎噎地往外吐,“又冷又硬,还有泥巴,好难吃啊!”
“清清凉凉,酸酸甜甜的,这是梅苏丸?可是有核呢。”说话间,她把果核吐在盘中。
郑砚龙笑道:“这个是我爹的朋友从杭州带过来的,叫做衣梅,是混着各样药料,用蜜炼制过,滚在杨梅上,之后用薄荷橘叶包裹,才有这般滋味。你不是痰火发了么,每日清晨,放一颗在口内含着,包你药到病除。”★
陈雪游笑语嫣然,手指轻拈一颗,“原来这是一丸药。”她感叹着,又呷一颗在口内。
“不要多吃。这一罐都是你的,留着慢慢吃。”
他对她这么好,她却不得不伤他。
思及此,陈雪游不觉神色黯然,垂头丧气。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郑砚龙看她脸色不对,目含忧色,“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爷,爷替你解决。”
她抿唇一笑,“都不是。”
“二爷,”陈雪游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不喝茶?这可是柳姨娘的珍藏,我特意拿出来招待你的。”
“瞧我,光顾着看你吃东西了。”郑砚龙端起茶盏,杯口刚碰到唇边,陈雪游忽然叫住他。
“等等!”
“怎么了?”
挡我者死。
不要紧的,世上忘恩负义、薄情寡性、心狠手辣的男子多如牛毛,他们牺牲女人的时候可没多少人在意,人们只在意这个男人是不是功成名就。
刘邦不是在逃跑时丢下妻儿吗?刘安不是杀妻给刘备加餐吗?张巡还曾杀爱妾充当军粮,虽然有的是文学虚构,但也说明女人被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真不公平。
这么想的时候,她心底的怨气莫名冒出来。
“茶还热吧?”她小心翼翼问道。
“热的。”他一饮而尽,“萍儿,你真细心。”
陈雪游垂眸不语。
郑砚龙一饮而尽,那杯下了百髓枯的茶,起初,他会觉得身子越发疲惫,后来拈轻负重的事都做不得,这是因为骨头软了。
一个月后,他就会彻底瘫痪,下半生都离不开床榻。
他搁下盏,恰逢小杏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二爷、青萍姐姐,姑娘回来了!”
“三姑娘回来了?”
“霜儿,你瘦了。”柳姨娘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只是看不过来,许多时不见,心里头挂念得紧,生怕一个眨眼,又是骨肉分离。
好在如今临近年关,女塾也准许小姐们回家过年,这段日子,可都能团团圆圆了。
郑霜华房里,婆子、丫头挤了一屋子人,都是来看姑娘的,也有的纯粹找个由头偷懒,便说要来瞧瞧姑娘在外头这些日子,是瘦了还是胖了。
三姑娘环视屋内众人,有两张生面孔,是新拨过来的丫头,这可真是奇怪,绮霞轩的如今居然这般体贴,竟然给她们院里添人,可从不见孙氏如此大度过的呀。
可这些人中,唯独没有段青萍。
她心头一凛,段青萍就是孙氏添人的理由么?去了一个大丫头,赔补两个小丫头?
“姨娘,青萍姐姐呢?”
柳姨娘怅然道:“她呀,如今也不大上来了。”
“这是为何?”
柳姨娘未及答言,一声清脆的“三姑娘”自门外响起,紧接着段青萍脚步欢快地踏进门来,身后还跟着郑砚龙。
“青萍姐姐!”郑霜华迎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许久不见姐姐,好像比先时更圆润了些呢。”
嬷嬷笑道:“三姑娘这嘴,如今也是越发俏皮。萍姑娘下月便要出嫁,以后可就要改口叫小嫂嫂了。”
此话一出,刚回来的郑三姑娘和瑞云皆是吃惊不已。
【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段氏女,亦非善类。】
郑霜华脑袋嗡嗡乱响,心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是郡主教她明白了,人心的复杂。
于是她垂着眼,慢慢缩回手,从她的青萍姐姐身边走开,转头去和柳姨娘说话。
“女儿在路上给姨娘买了东西,姨娘看看,喜欢不喜欢?”
陈雪游惘然失措,敏锐地察觉到郑三有意在疏远自己。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其中的关节,想必她们都以为,她是一心攀附权贵,贪图名利之辈。
女人太掐尖要强,想要争什么,不止男人看不上,同为女子,她们亦是不屑她如此做派。
陈雪游自嘲笑笑。
没一会儿,瑞云进来,“姑娘,你还落了东西在马车里呢。”
“拿来我瞧瞧。”
交了东西,瑞云回头便看见段青萍,心里很是欢喜的,可看到那郑二和她窃窃私语,状甚亲密,再想过去跟她叙旧,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遂作罢。
瑞云的举动尽被陈雪游看在眼里,待瑞云转身的刹那,她脑海中不禁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苦涩的潮水在心中翻腾。
她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谁也不能依靠不能信任。
除了,还握着她手的这个男人。
她回身他看他一眼,低下头时,泪花翻涌。
长廊徘徊,陈雪游停在一盆水仙面前,没有瑞云和她照看,这些新来的丫头也不甚上心,叶片枯成这样也没人管。
不过,草木无情,何况是人呢。
“萍儿,你不高兴,莫非是因为三妹没给你带东西,你恼了?”郑砚龙半是关心半是玩笑。
她眼白翻出,嗔道:“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你这么不了解我,还说娶我!”
“我……”郑二无辜地睁着眼睛。
“哪天死在我手里,你哭都来不及!”她眸色渐深,万分怨恼。
恨这世道,恨自己穿到这具身体,原身除了美貌,半点用处都没有。
哦,她还有才学,可是段姑娘,在这个时代,你的才学只是你的嫁妆,只能为你嫁个好郎君铺路。
她敛去眼睛里的怒意,因为她瞧见瑞云从月门出来,正在和两个丫头说话,于是眼神又有几分幽怨。
曾经的好姐妹,现在的陌路人。
交代毕,丫头们各自散去,瑞云方注意到二人,抬眼往他们这里看。
陈雪游故意把头偏开,拉着郑砚龙的胳膊就走,“走,咱们去你那儿下棋。”
瑞云见段青萍不理睬自己,恼怒地跺脚,“这个段青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有男人就不要姐妹了。亏我还想着她,给她买了条销金汗巾子,算了,不送她了,我自己用。”
瑞云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过后便把这茬忘了,是夜回到下房歇息,她又乐呵呵地把销金汗巾子抖开,在段青萍面前显摆,“瞧瞧这汗巾子怎么样?”
陈雪游接过汗巾子细细瞧着,抿唇笑道:“我看,不怎么样。”
瑞云抽回汗巾,冷笑道:“我知道,你有好的,就瞧不上我买的东西了是不是?”
她奇道:“说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你又不是买给我的,非要我稀罕么?”
“哼,你也不配我对你这么好。”
“是啊,我本来就不配。”陈雪游笑笑,伸手把端走桌上油灯。
“你把灯拿走,我照什么?”
“你不是才洗过脚?赶紧挺尸去吧。”
瑞云气得柳眉倒竖,狠命一扯,将手里那条销金汗巾子撕成几片,扔进篓子里,随后倒头睡去。